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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烈日带着些许炎热之感,洒照在春意盎然的园子之内。鸾夙的这间屋子门口,恰好正对着午时的日照,射向屋内是一片明亮。
亦是刺目与灼烫。
墨黑的身影笔挺地站在门前,双手负立面向园子,明明是芳菲满园的春暖花开,却因为这个落寞寂寥的身影而显得几分萧条与冷意。聂沛涵直直盯着那刺目的阳光,双眼迸发出的炽烫好似也带着苦涩滋味,无不提醒着他的伤,他的痛,他的失败与绝望。
聂沛潇到来之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聂沛涵。他曾见过他七哥愤怒、狠戾、阴鸷、冷漠,甚至是喜怒无常、残酷无情,却唯独没有见过他如此伤情。
南熙慕王聂沛涵,时而深情温柔、时而冷冽失意的模样,大概也只会为了那个叫“鸾夙”的女子而流露。
聂沛潇不由叹了口气,走近几步想要开口劝慰,却恰好看到一个侍婢端着药碗从鸾夙的屋内出来,而后他听到聂沛涵淡淡相问:“还是不肯喝药吗?”
侍婢恭谨之中带了几分为难,如实答道:“姑娘说这治伤的药会动了胎气……不肯喝。”
聂沛涵听闻此言,目中是一闪而过的悲寸,被聂沛潇敏感地捕捉到。
“七哥,”聂沛潇走至屋前,又看了一眼屋内的光影,淡淡解释着,“我昨日尚未来得及对你说……”
聂沛涵却恍若未闻,微眯着双眼不知看向何处,一声叹息再也难以割舍。
聂沛潇见状,挥退了那名侍婢,转首蹙眉问道:“要将她送回北宣吗?”
只这一句,仿若是将聂沛涵从梦中惊醒。他那双凤眼淡淡瞟了一眼聂沛潇,却是有着无限的深意,继而那抹伤情与失意已迅速在他面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决绝之色:“不!”
不能让鸾夙返回北宣。她与臣暄都已有了孩子,以后怎么可能再重回南熙?她本就年幼失怙,最能体会骨肉分离之苦,即便为了孩子,也必定不可能离开北宣。
聂沛涵发觉自己实在可笑,怎会想出那样无稽的念头,以为先送她回去,再等三年,还能再把她要回来。
三年,实在太过久远,久到已能够让鸾夙为别人生儿育女!
这个念头令聂沛涵无比惊恐,双手狠狠紧握成拳,额上的青筋逐渐暴露,都无言地表明他的彻骨之痛。
聂沛潇看在眼中,更是心疼,纵然知道相劝无用,却还是忍不住再试一试:“七哥,天涯何处无芳草,咱们还能找到更好的。”
聂沛涵闻言却并未看他,只微阖双目,用一脸刚毅的线条一字一句回道:“你不懂。你还不懂。”
倘若情爱当真如此之伤,聂沛潇宁愿一辈子不懂。他再看了看聂沛涵的神色,分明还是万般不舍,只得顺着他的意思,再道:“我命人熬了打胎药。”
刚说完这一句,聂沛潇便听到耳畔有急促的呼吸声传来。聂沛涵史无前例地对他喝斥:“谁许你自作主张?”那声音既低沉又惊怒,低沉是唯恐打扰屋内的佳人休息,惊怒则是无意识的反应。
聂沛潇很诧异,七哥曾养在他母妃膝下,自小与他亲厚,两人便如同母兄弟一般。纵然外头的人说起慕王聂沛涵是何等绝情狠辣,冷情孤僻,但七哥待他,一直是交好的,从不曾这般疾言厉色。
“难道七哥还想让她生下来不成?”聂沛潇亦蹙了眉,却并不见怒色:“此事本不该做弟弟的置喙。但七哥可要想好了,她如今怀了孩子,便不是北宣可有可无的一个女人。此事若不尽快解决,有朝一日传入臣暄耳中,必定是祸事一桩。”
聂沛潇长叹一声,临去前再次表明立场:“还望七哥三思而行……药在小厨房的炉子上熬着。”
聂沛涵看着聂沛潇的背影,良久,才唤来岑江问话:“小厨房都煨着什么药?”
岑江的声音略显低沉:“大夫开的安胎药,还有姑娘一直喝的伤药……九殿下也命人熬了药,不知是什么。”
聂沛涵没有即刻再说话,亦没有走动的意思,只定定站在原地,感受着日渐灼热刺目的阳光。鸾夙如今本就伤筋动骨,若再教她堕了胎,只怕便是要了她半条命。那是他心爱的女子,他不忍下手,也不能下手。
岑江俯首等了许久,抬目只见主子面无表情,抿着薄唇,唯有那一双墨黑的眸子流动着微光,似是挣扎,又似犹疑。
也不知这般过了多久,岑江才听闻聂沛涵的命令:“去将安胎药端来。”
岑江心中是千百个不愿,却还是不动声色领命照办。半盏茶后,他亲自端了个托盘返回,其上放着一只空碗,还有一盅滚烫的中药。
远远有一股药香顺着檐廊飘入聂沛涵口鼻之中,不禁教他回想起从前鸾夙为救他伤了双手之时,他曾逼迫她喝药的场景。若是那日在秋风渡鸾夙见死不救,也许他不会陷得那么深,至少不会那么快。
只是宿命使他爱上她,他便无可遁形,不得不爱,以至于弥足深陷。
聂沛涵曾想过千百次,以鸾夙这般厌恶喝药的性子,若是有个什么感冒咳嗽,他必会紧张万分,甚至亲自喂她。然而他却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端了一碗安胎药,且这孩子是别人的。
聂沛涵以为自己端着药盅的手会颤抖,可他没有,只是稳稳地将药汁倒入空碗之中,端起药碗转身进屋。
手中有药香再次飘来,这一碗药却如千斤般沉重,凝结着聂沛涵所有的悲寂。他一步一步行至内间的屏风前,方才还冰丝白底的缎面,已被他踩得残缺。聂沛涵选择视而不见,绕过屏风向床榻看去,只见鸾夙靠在榻上,失神不知望向何处,秀眉微蹙,唇边却是微微勾翘,看不出是欢愉还是伤感。
大约是药香飘入惊了沉思,榻上的女子并未抬眸,只对着虚空淡淡道:“端下去,我不会再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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