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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王三郎欲整行货出商于外,朱氏劝云:“万事付之于天,富贵有时,何必奔波劳苦,离家远出哉。况尔妻独自支持,无人看顾,不若勿行,另行善计可矣。”三郎依其言,遂不思远出,只在本地近处生放营为。
时对门有姓李名宾者,先为府吏,后为事革役,性最刁毒,好淫贪色。因见三郎朱氏有貌,日夜图之,欲与相会一翻不能勾。忽一日侵早,见三郎出门去了,李宾装扮齐整,径入三郎舍里,立于帘外,叫声:“王兄在家否?”此时朱氏初起,听得帘外有人叫声,问道:“是谁叫?三郎早巳上庄去矣。”李宾不顾进退,直入帘里,见朱氏云:“小可有件事,特来相托,未知即回么?”朱氏以李宾往日邻居,不疑,乃云:“彼有事未决,想必日晚方回矣。”李宾见朱氏云鬓半偏,启露丹唇,不觉欲心火动,用手扯住朱氏云:“尊嫂且同坐,小可有事告禀,待王兄回时烦仗转达知。”朱氏见李宾有不良之意,面叱之云:“尔为人堂堂六尺之躯,不分内外,白昼来人家调戏人之妻小,真畜类不如也。”道罢,转身进入内去了。李宾羞脸难藏而出,致恨于心,回家自思:“倘或三郎回来,彼妻以其事说与,岂不深致仇恨哉?莫若杀之以泄此忿。”即持利刃复来三郎家,正见朱氏倚栏若有所思之意,不提防李宾复来。宾向前怒道:“认得李某否?”朱氏转头见是李宾,大骂云:“奸贼缘何还不去?”李宾不顾,抽出利刃,望朱氏咽喉刺入,闷地而倒,鲜血进流。可怜红粉佳人,化作一场春梦。李宾悄视四处无人,脱取朱氏之履并刀走出门,埋之于近江亭子边。
朱氏有族弟念六,须走江湖,适是日船泊江口,欲上岸探望朱氏一面。天暮行入其家,叫声无人应。待至房中,转过栏杆边,寂无人声。念六随复登舟,觉其脚下履湿,便脱下置灶上焙干。
其夜王三郎回家,唤朱氏不应,及进厨下,点起灯照时,房中又未曾落锁。三郎疑虑,持灯行过栏杆边,见杀死一人倒在地上,血流满阶,细视之乃其妻也。三郎抱起看时,咽喉下伤着一刀,大哭道:“是谁谋杀吾妻?”次日邻里闻知,都来看,果是被人所杀,不知如何。邻人道:“门外有一路血迹,可随此脚迹而去根究之,可知贼人所在矣。”三郎然其言,即集邻里十数人,径寻血迹而去,那血迹直至念六船中而止。三郎上船,捉住念六,骂道:“我与你无仇,何得杀死吾妻?”
念六大惊,不知所为,被三郎绑缚到家下,乱打一番,解送开封府,陈告于拯。拯审问邻里干证,皆言谋杀人脚迹委的在其船中而没。拯根勘念六情由,念六哭云:“曾与三郎是亲戚,抵暮临其家,无人即回,不知是谁杀死朱氏在家,履上沽得血迹,实不知杀死其妻之由也。”拯疑忖道:“既念六谋杀人,不当取妇人履而去。搜其船上,又无利器,此有不明。”令将念六监于狱中。
拯生一计,出榜文张挂:“朱氏被人所谋;失落其履,有人捡得者重赏官钱。”过一日间,并无消息。忽一日,李宾饮于村舍,村妇有貌,与宾通奸,饮至醉后,乃谓妇云:“看尔有心顾我,当以一场大富赐尔。”妇笑云:“自君来我之家,未曾用半文钱,有甚大富,尔自取之,莫哄妾矣。”宾云:“说尔知之,若得赏钱,那时再来尔家饮酒,宁不奉承我哉。”妇问其故。宾云:“即日王三郎之妻被人谋死,陈告于开封府,将朱念六监狱偿命,至今未决。包太尹榜文张挂究问,有人捡得那被杀妇人之履来报,重赏官钱。我正知其履下落,在说尔知,可令丈夫将去给赏。”妇云:“履在何处?尔怎知之?”宾云:“日前我到江口,见近江亭子边似有物,视之却是妇人履并刀一把,用泥掩之,想必是那被谋妇人的。”村妇不信,及宾去后,密与其夫说知。
村民闻说,次日径至江口亭子边,掘开新泥,果有妇人履一只、刀一把,忙取回家见妇。其妇大悦,宾所言有信,即令夫将此物来开封付衙见拯。拯问之从何得来,村民直告以近江亭子边,埋在泥中得之。拯问:“谁教尔在此寻觅?”村民不能隐,直告以是其妇说与知之。拯自忖道:“其妇必有缘故。”
乃笑谓村民道:“此赏钱合该是尔的。”遂令库官给出钱五十贯,赏与村民。村民得钱,拜谢而去。拯即唤公牌张、赵近前,密吩咐道:“尔二人随此村民至其家体访,若遇彼妻与人在家饮酒,即捉来见我。”公牌领旨而去。
却说村民得赏钱,欢然将回家见妻,说知得赏之事。其妇不胜之喜,与夫道:“今我得此赏钱,皆是李外郎之恩,可请他来说知,取些分他。村民然其言,即往李宾家请得他来。那妇人一见李宾,笑容可掬,越致奉承,便邀入房中坐定,安排酒浆相待,三人共席而饮。那妇云:“多得外郎指教,已得赏钱,当共分之。”李宾笑云:“留于尔家置酒,剩者当歇钱也。”那妇大笑起来。不提防拯差人来,两个公牌听得多时,直抢进房中,将李宾并村妇捉了,解入府衙见包公,禀知妇人酒间与李宾所言之事。拯勘问于妇:“何知被杀妇人埋履所在?”
村妇惊惧,直告以李宾所教。拯审问李宾,李宾初则抵讳不肯招认,后被严刑拷勘,只得供出是其谋杀朱氏之情。至是再勘村妇,李宾因何来尔家之故,村妇难抵,亦招出往来通奸情弊。拯叠成文卷,问李宾处死,决配村妇于远方,而念六之冤方得释矣。
…
第六十七回 决袁仆而释杨
断云:
袁仆难消雍一根,张家苦狱竟能伸。
包公千载声名下,脱此深冤孰不怜?
话说西京离城五里,地名永安镇,有一人姓张名瑞,家极富实,有东西两庄,积谷甚广,娶城中杨安之女为妻。杨氏贤惠,处家有法,长幼听从,呼令无违。杨氏生一女名兆娘,聪明貌美,针指精通,父母甚爱惜之,常言此女须得一佳婿方肯许聘,年十五尚未适人。张瑞有二仆人,一姓袁,一姓雍。雍仆敦厚而勤于事,袁仆刁诈而卖弄其主。一日,因怒于张,被张逐出之。袁疑是雍一献谗于主人故遭遣,遂甚恨于雍,每思以仇报之。
忽一日,张瑞因庄所回家,感重疾甚紧,服药无效。延十数日,张自量不保,唤杨氏近前嘱云:“我无男子,只有女儿,年已长大,或我不起之后,当即适人,休留在家而致忧虑。雍一为人小心勤事,家务委之亦可。”言罢而卒。杨氏不胜哀痛,收敛殡讫,作完功果之后,杨氏便令里妪与女儿议亲。兆娘闻知,抱母哭云:“吾父过未周年,且无别兄弟,今便将女儿出适,母亲靠着谁人?女儿缘法还在,愿在家陪侍母亲,再过一二年出嫁未迟。”母怜其言,遂息是议。
时光似箭,日月如梭,张某已过又是三四个月,家下事务,出入苗租,尽是雍仆交理。雍愈自紧密,不负主人嘱托。
杨氏亦无疑虑。正值纳粮之际,雍一见杨氏,说知整备银两秤官。杨氏取钱一箧与雍入城找银。雍一领受,待次日方去。适杨氏亲戚有请,杨氏携女同赴席。袁仆知得杨氏已出,抵暮入其家欲盗彼之物,径进里面舍房中,撞见雍一在床上打点钱贯,袁仆怒恨起来,指道:“尔让主人逐我出去,尔今把持家业,是何道理?”就拔出一把尖刀来杀之,雍一措手不及,肋下被伤一刀,气遂绝矣。袁仆摸取钱贯于箧中,急走回来,并无人知觉。
比及杨氏饮酒而归,唤雍一时不见,进房中寻觅,见被人杀死在地。杨氏大惊,哭对女云:“张门何大不幸,丈夫才死,雍一又被人杀死,惹出其祸,怎生伸理?”其女亦哭。邻人知之,甚疑雍一死得不明。当下有庄佃汪某,乃往日张之仇人也,闻是事,告首于洪御史。洪拘其母女并仆婢十数人审问。
杨氏哭诉不知杀死情由,汪指称其母女与人通奸,雍一妒奸,故被奸夫所杀。洪信之,勘令其招。杨氏不肯诬服,连年不决,累死者数人,而其母女被拷打身无完肤,家私消乏。兆娘不胜其苦,对母日:“女旦夕死矣,只恨无人顾视母亲,不能即决,此冤难明,当直之于神。母不可诬服招认,以丧名节。”言罢,其母呜咽不止。次日兆娘果死,杨氏伤感甚至,亦欲自尽之计,狱中多人皆慰劝之,方得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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