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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最后一个问题问完也答完之后,我就急着要上路了,而且我莫名地恼火。就像是为了刁难我,仁波切在演讲结束之后,又逗留了很长时间,跟点心桌旁的人聊天,轻声发笑,回答问题,把一只手搭在他们的肩上,接受恭敬的鞠躬。过了一会儿,我走出去,站在清凉夜风里的人行道上,就站在那儿,眺望荒废。这里发生了什么?这种事怎么能发生在美国?
我饿了。我依稀觉得自己好像有罪——相信我,这不是我常用的措辞。空洞的内在,肮脏的胶合板眼睛,扬斯敦要道上精美的古老石屋似乎映照出几分的我来:外表足够光鲜,建筑上讨喜,结构上健全,但挖空之处有老鼠在爬。我为什么要有这种感觉?我不是个坏人。我站在那里,等待里面的欢宴得出笑意的结论时,一直在跟自己争论。我什么都没做错。反之,我没怎么计较,就重新安排好了我的行程,多少还算准时地把仁波切带到了他的演讲会址,要知道,有两天之久,他手头上一直拿着我妹妹的那封信,却都没有想到向我提起。确实,我用提问向他施了一点压力,但整件事情不就是这个目的吗?不然要我怎么样,就像房间里的其他人一样附和吗?他说什么都照单全收,就因为他被认为是个心灵大师?那不是我的风格,完全不是。我的风格是去提问,去分析,去质疑,去权衡一个问题的各方各面,如果有什么东西看起来不像现实真理,就一直挤压它,直到谎言暴露无遗。那样何错之有?在我看来,我一直很恭敬,而且,我比房间里的其他人更诚实。仁波切似乎没有不悦。
然而就是有什么东西对我纠缠不休,某种模煳的愧疚感。仁波切的回答是,加深它。为什么像我这样一个人会做正确的事,而不去做错的事?害怕坐牢、离婚、永恒的惩罚吗?对天堂的信仰?还是以防真有来世?对于在生活中做更多“灵性功课”的人,那些人不止是不出轨、不偷公司的钱、不用酷刑拷问公民,每周还花几个小时祷告——对那些人来说,存在一个更高层、更加愉悦的不一样的天堂吗?
我感觉,我疏漏了一部分的论据。比如说,那些不做好事的人呢?他们为什么会那样?还有死亡那个议题呢?它有什么意义?一个人要怎么为死亡做准备?最后,当仁波切和一小群仰慕者们从门口涌出来时,我正在发愁,就像发愁衬衫上一颗松动的纽扣。扬斯敦的人行道上一定回荡着二十多声“谢谢”,至少同样多次的鞠躬。微笑,容光焕发的脸庞,孩子似的爱慕。这一切怎么这么气人?
终于,仁波切对扎辫子的女人说了最后一声再见,鞠了最后一个躬,我们把车倒出停车位,从422号公路离开小镇,这条路是我闷在车里时找到的。仁波切彻底安静下来。在我的经验里,这对一个刚做完演讲的人来说不同寻常。我做编辑的部分职责包括,当作者来纽约时,陪同他参加读书会,几乎无一例外,在比较成功的作者朗读完或者演讲完之后,当他们沐浴在一群人的钦佩赞美声中一两个小时之后,总会有某种“演讲后人来疯”,一种亢奋的状态。要过一个小时,或者几个小时,或者在某些极端自负的案例中,要过几天他们才能意识到,他们其实跟芸芸众生在同一个水平上,只不过偶尔有人找他们要签名,或者咨询他们对这样那样的烹饪手法的意见。
或许我在这里的口气听起来是嫉妒。我不嫉妒。实际上我从来没有多大的冲动要写一本书,或者去跑巡回推广、在我写的东西上签名、上电视主持烹饪节目,或者被邀请在苏荷区开餐厅。只不过多年以来,我注意到一两个小时的公众崇拜对一个人的影响,而我在仁波切的身上一丝都没看到。
他坐着,盯着窗外城市的残骸,现在已经黑下来。后来,我们经过几座工厂——庞大笨重的残骸,这里曾经制造过产品,人们曾经在这里工作过,赚取过薪水,把钱花在扬斯敦的商家和店铺里。只有一座工厂亮着灯,似乎还在使用。很快我们出了扬斯敦,驶过一条商业街,这里多多少少还能维持完整的面貌。
“饿了吗?”我问我的旅伴。
“不太饿。”
“那么辛苦都不饿?”
“不太辛苦,讲话而已。”
我们继续沉默地前进了片刻,我能感觉到荒谬的愧疚感仍像臭气一般,黏着我不放。上师的沉默中似乎有一种谴责。也许我侮辱了他,或者让他尴尬了。“听着,”我说,“对不起。恐怕我刚才有点过分。我从房间后面像条警犬一样扑上来。”
“警犬?”
“你知道,我的问题很尖锐。它们有一点强硬。不太恰当。我不该开口的。”
他在黑暗的车里边摇头,边望着外面的街道,没有看我。“不,”他足够诚恳地说,“你的问题是最好的问题,奥托。”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叫我的名字,从他的嘴里讲出来很怪。“你那么说只是为了恭维我,为了不让我难过。”
“我从不恭维,”他说,语气比以往跟我讲话的任何时候都要有力,“你的问题恰恰很好。你给我的回答,”他咯咯一笑,轻碰我的胳膊,“不太好。”
“我会想一想。你说我能想到明天。”
“对。明天早餐的时候。”
“好吧,我饿了。你介意我们停车吗?如果你要明晚在南本德做讲座的话,我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走。我想,我们可以先吃饭,再开一个小时,这样我们早晨就不用太赶。”
“不要赶。”他说。
“永远别赶?”
“永远别赶。”
“好。意大利菜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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