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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并未恶化到司马德勘所担心的那等地步,裴虔通模样固然可怕,却并未动手拔刀,也不曾破口大骂。喘了一阵粗气之后,忽然压低声音道:“你几时与唐国公搭上的交情?这事关系大家性命不容儿戏,这时候若是还不肯对我们说真话,休怪某家翻脸!你那死鬼老子虽然官拜都督,可是和李家扯不上多少交情,别用世交之类的言语敷衍我。李渊号称仁厚,可是咱们都知道,那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若是没有什么凭仗,就这么带着兵前去投奔,怕是不等见到长安,自己就先掉了脑袋!大家相识多年,彼此什么性情心里有数,你司马德勘不是那等冒失性子。既然敢说去投李家,必然有十足把握,且说说看你的把握在何处?说得准,某便帮你的忙。”
今晚司马德勘把元礼、裴虔通找来,既是说出自己所面临的危险,也是说明自己的打算。他准备效法郎将窦贤,带着本部兵马离开江都前往关中投奔李渊。可是有窦贤前车之鉴,他既怕自己人单势孤,又怕好友不知真相白送性命,是以特意把两人请来会商,就是想让两人入伙,带领部下一起逃走。
裴、元两人或是杨广身边近侍或是军中实权战将,有族人亲眷在江都,手上又有不少财货难以割舍,放下手中一切带兵前往关中搏取前程确实不是那么容易下的决断。更别说此行吉凶未卜,到底是逃命还是送死都分不清楚。是以方才两人苦口婆心相劝,既是为了兄弟之义也是为了自家的身家性命考虑。
此刻话说到这个份上,彼此的心思都明白大半,便是到了必须决断之时。若是谁再迟疑推搪,难免会被认为心存异志。元礼的处境和司马德勘相若,全军校阅的话,他也难逃一死。可现在的情形反倒是不带兵的裴虔通比罪责难逃的元礼更为热心,询问着逃亡细节,让元礼有些摸不清头脑。
司马德勘看了一眼裴虔通,随后说道:“裴大所言极是,若是就这么贸然找上门去,只怕李渊也不会信咱们是真心归顺。实不相瞒,小弟与李家并没有什么交情,之前更是没有来往。小弟的事情瞒不得兄长,某能有今日全靠越国公提携,越国公与唐国公又不怎么亲厚,某又怎敢和李家结交?等到越国公身故,某确实也想过投奔李家。可是李渊那人你们也知道,是出名的钝重。虽说待人和气看似容易往来,可是想要投奔他可不是易事。尤其圣人对他素来猜忌,咱们都是圣人身边武将,若是与他往来过频,怕不是早就人头落地。他也会放着咱们,就算主动投奔,也未必敢收。就算到现在,小弟也未曾收过关中的书信,与李家门下也无往来。”
元礼这时也缓过神来,接口问道:“难道你是找的乐郎君?听说他是李渊麾下第一斗将,又与李家二郎乃是生死交情,走他的门路倒也使得。”
司马德勘哼了一声:“我若是走他的门路,咱们现在还能好生生坐在这里讲话?早已经人头落地了!圣人对他何等亲厚你又不是不知,我听说圣人甚至想要招他为驸马。虽说徐乐未曾答应,可是人终究还是留在此地没走,当驸马也就是迟早的事。他未必会真的投到圣人麾下,可若是咱们上门请降,定然被他卖给圣人落交情。这等事放到你我身上也是同样处置,我又怎敢前去送死?”
元礼皱着眉头在军帐内来回踱了两趟,忽然站住身形,怒视着司马德戡道:“司马,你这是故意消遣我们?你既然把我们找来,自然早有盘算,却故意装模作样看我们的笑话,这到底是何居心?我和裴兄把你当作手足,一直想办法帮你脱身,你这般行事可有心肝?若是有办法就趁早说出来,再不说咱们便割袍断义,大家各走各路!”
司马德勘连忙向两人赔罪,随后说道:“元兄实在是冤枉小弟了,就算借小弟几个胆子也不敢消遣两位兄长。实在是事关重大不能大意,小弟虽有一条拙计,却不知是否妥当。稍有不慎不但自己丢掉性命,就是江都的宗族子弟也逃不了一死。是以不敢轻易开口,想要听听二位兄长高见,绝无拿二位兄长做耍的意思。”
元礼不依不饶,倒是裴虔通开口转圜:“元贤弟也少说一句,司马行事把细,这是咱们早就知道的。这也是好事,倘若他是个冒失鬼,谁又敢和他共生死?司马贤弟,你我弟兄之间犯不上藏拙,只管把自己的盘算说出来,咱们共同参详。”
“既然裴兄如此说,小弟也就不客气了。”司马德勘朝两人说道:“依小弟之见,咱们若想去投李渊,必要有个见面礼才是。现如今李渊虎踞关中麾下兵马不下十万,咱们手下这几千兵马再怎么骁勇,怕是都入不得人家法眼。只有做一桩大事,拿一笔可观的财货出来,才能让李渊收下咱们,不至于斩咱们的头。”
元礼闻言,颇有些不屑地说道:“你这办法确实不怎么高明!李家乃是北地世家之首,何等财货没见过?咱们一帮穷汉,又拿得出什么像样宝贝打动唐国公?”
裴虔通却对司马德勘的打算颇为认同,他思忖片刻说道:“我等乃是身无长物的军汉,自然拿不出像样的财帛。不过圣人手中,可是有不少奇珍异宝。毕竟圣人南狩之时,便将大兴宫中心爱宝物席卷一空,就连平日里观看的书籍都运到江都,其他财帛更不必说。天子富有四海,圣人又爱宝如命,所藏珍玩价值连城。李家再如何富贵,若是比宝也注定不是圣人对手。”
司马德勘点头道:“裴兄所言正和小弟心思!其实小弟之前的意思,便是从宫中借几样珍宝,作为咱们兄弟的晋见礼!”
元礼皱着眉头一语不发,听着司马德勘的言语,忽然开口反驳:“此事不妥!圣人身边护卫众多,本人又是个精细性情,想要盗他的宝物谈何容易?倘若不慎走漏风声,不但让我们的谋划不成,还坏了裴兄性命。这事万万不可行!”
裴虔通苦笑一声:“元贤弟,你未免太看得起愚兄了。纵然某为了咱们弟兄交情可以豁出性命,怕也是有心无力。实不相瞒,某虽名为直阁,不过是个守门老卒。圣上的珍宝都是由那些扈从武官看守,没有旨意谁也休想靠近。那些人手段了得,想要靠二三勇士以力夺宝,乃是痴人说梦。”
司马德勘看向裴虔通,心中不由一阵狂喜。自己这番计较最重要的一环,并非元礼的兵力,而是裴虔通的位置和他的态度。若是此人不肯出手相助,任是自家兵马再多,怕是也难以达成心愿。本来还准备了不少说辞又准备必要时刻以财货贿赂,换取裴虔通出手助力。不想裴虔通居然如此好说话又是这般乖觉,自己只起了个头,他便知道自己心中所想,也知道接下来自己要他所作何事。
既然遇到这等聪明人,司马德勘也就乐得省几分力。“裴兄所说极是,圣人身边很有些骁勇战将护持,一二人进宫形同送死。若取财货,必要有足够的人手才行。咱们弟兄投契,自可生死与共。二位兄长还有哪些足以托付性命的好友不妨一并约上,多一个人便多一分胜算。”
元礼听司马德勘话头似乎不太像是他说的偷盗财货走路北上,一时间不敢开口应声。裴虔通倒是替他说道:“你那族弟元敏足智多谋又熟知宫中事,此事正好让他帮着咱们参详一二。许弘仁、薛良乃是某的部下,亦是有胆气的好汉,此事少不了他们帮手。某再想想……城门郎唐奉义这人倒也不差,就是不知能否与他攀上交情。”
司马德勘点头道:“唐奉义那里某来想办法,除了他们之外,最好再多拉几个人来。”他说话间看向元礼,元礼这时若是再想不出人选,未免就有些不够诚心。他想了想道:“孟秉与某有些交情,再说他手下的兵马缺额近半,若是圣人全军校阅,只怕他第一个要被砍头,这件事容不得他不入伙。”
裴虔通道:“还有个要紧人物,你们未曾想到,那便是掌管天子印绶的符玺郎。圣人玺印由李覆、牛方裕二人保管,他们若是不能为我所用,这大事只怕还存有变数。”
司马德勘道:“此事亦包在小弟身上,我这一两日便去寻他们说话,必要让他们入伙才是。这事关系着咱们身家性命,谁若是走了风声,你我弟兄皆死无葬身之地!”
“司马放心,大家也不是三岁娃娃,如何不知这里面的干系?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多说半个字!”元礼拍着胸膛说道,裴虔通则也点头附和。
此事既已决定,便没必要多留。三人都要找人帮忙,此时便不可多留。各自拱手为礼,约定两日后再来此相见,随后元礼与裴虔通告辞而出离开司马德勘的军帐。等来到外面,眼看左右无人,元礼压低声音道:
“裴兄,司马到底想要如何?小弟脑筋素来不够灵光,猜不透这其中关窍,只觉得若是取财货便走,用不上费这么多心思,更用不着这么多人手。人找得越多越容易走漏风声,司马就不怕有人向圣人告发?”
裴虔通冷哼一声:“告发?也要有命见到圣人才行。你当咱们几个如今还能到圣人面前去说些什么?到时候不等开口,自己的人头便要落地!”
元礼有些糊涂,不知裴虔通所说是什么意思,裴虔通只好继续解释:“司马这个人有些胆量,但充其量也就是克扣恩赏再就是虚报兵额,更大的祸事绝不敢闯。如今不但想要带兵投李渊,更打圣人印玺的主意,你就不觉得奇怪?这背后若是没人为他撑腰,裴某就把脑袋切下来!元大为人太过实诚,没看出这里的门道。某在司马帐内,就已经猜出他的打算。寻常财货哪里能入李渊的眼?以财帛打通关节,更是形同说笑。就算是圣人所藏奇珍异宝搜罗一空,于这等大事也没什么用。要想取悦李渊,惟有圣人的印玺!司马从一开始说得,便是这个。那等国宝等闲不易夺取,是以他才要多寻些帮手为他助拳。这回你明白了吧?”
元礼这时如梦方醒,随后也明白了裴虔通的意思。司马德勘的身份官职,根本没资格惦记皇帝印玺。就算他一时得逞把宝物夺到手中,用不了多久也会被人连印玺带人头一并夺去。
他不是个糊涂人,平素绝不会打印玺主意,如今居然想要夺玺,想必是有人授意。而这个人既有资格觊觎玺印,只怕在朝中也是呼风唤雨的遮奢角色,绝不是自己所能招惹。这人到底是谁?他所谋究竟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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