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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非洲悖论(9)
就在这时,故事发生了转折,变得不令人愉快起来。马阿塞人宣布所有的牛群都属于他们,将丛林的狩猎者驱逐出了住所。当他们向神灵祈求他们自己的牛群时,神灵拒绝了,不过赐给他们弓和箭,“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现在依然在森林中狩猎,而不像我们马阿塞牧人的原因了。”
库奈笑了,露出牙齿,他细长的眼睛在午后的烈日下微微发红。锥形的青铜耳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使他的耳垂微微下坠。他解释说,马阿塞人发现了如何焚烧树木,来为他们的牲畜开辟出草原,同时也能消灭带有疟疾病菌的蚊子。桑提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如果人类只是猎杀动物和采集果实,与其它动物就没有太大的区别。我们被神灵选中成为牧人,对动物享有神圣的支配权,神的恩赐也与日俱增。
但是桑提安也知道,问题在于马阿塞人并未维持现状。
即便是白人殖民者夺取了那么多的牧地,游牧的生活也照样能继续。但马阿塞的男人至少娶三个妻子,每个妻子生五六个孩子,她大致需要100头牛才能维持生计。这个数字还在增长。桑提安年轻时,他目睹了圆圆的文化村住宅变成了锁孔形,因为马阿塞人添加了小麦和玉米的种植区,开始定居下来照顾作物。一旦他们成为农业民族,一切都将改变。
帕托亚斯·欧莱·桑提安是马阿塞人实现现代生活方式后的一代人,他有机会进行学习,精通科学,懂得法语和英语,是个博物学者。26岁时,他获得了肯尼亚野生动物园专业导游协会的银质证书,这是最高级别的证书,获此证书的非洲人不过十来个而已。坦桑尼亚塞伦盖提平原在肯尼亚的延伸叫做马阿塞玛拉公园,公园里不仅有动物专门的保护区,也有动植物混合保护区,马阿塞人、他们的牲畜和野生动物可以像以前一样在这里一起生活。桑提安在这儿找到了工作,居住下来。长满红色野燕麦的马阿塞玛拉平原上点缀着沙漠枣椰子树和平顶刺槐,和非洲其它热带草原一样繁茂。不过,这里最多的食草动物是家畜牛。
桑提安经常把皮靴系在他长长的腿上,爬上玛拉地区最高的山峰——基尔列奥尼山。这里依然保持着原始风味,猎豹把黑斑羚的尸体悬挂在树枝上,以备饿时享用。从山顶俯视,桑提安能望见六十英里以南的坦桑尼亚,还有塞伦盖提辽阔的绿色海洋。六月,低鸣的羚羊群绕着圈子奔跑,不久之后,它们便集合起来进行大迁徙,如洪水一般向北涌过边境。它们得趟水过河,而蠢蠢欲动的鳄鱼则在水里安心等待着它们的年度大餐,狮子和在金合欢树中打盹的猎豹只要翻个身就能大开杀界。
塞伦盖提草原长期以来一直都是马阿塞人的伤疤处:1951年,方圆50万平方公里被夷为平地,因为这里要兴建一个智人主题公园,来迎合看着好莱坞电影长大的游客们认为非洲是原始荒野的谬见。但是现在,桑提安这样的马阿塞博物学者却为此感到欣慰:塞伦盖提拥有肥沃的火山灰,利于草原的生长,是世界上最大的哺乳动物基因库。如果道路顺畅,这里的物种有朝一日可能会散布到世界其它区域。尽管塞伦盖提草原广袤无垠,但博物学者还是担忧,如果它成为围栏圈住的农场,会不会无法养育数量惊人的瞪羚,更不用说大象了。
这里没有足够的降雨将热带草原变成可以耕作的农田。可这并没能停止马阿塞人的繁衍。帕托亚斯·欧莱·桑提安目前只娶了一名妻子,他不想再娶了。他刚结束传统的武士训练就娶了努克夸,她是他孩童时代的女友。她或许将成为这段婚姻关系中的唯一妻子,而没有其他女伴的陪伴——对此她感到惊愕。
“我是个博物学者,”他向她解释说:“如果所有的野生环境都消失,我就不得不开始种田。”马阿塞人认为农耕比起放牧牛群来并不那么高贵,因为他们是被神灵选出进行放牧生活的人。他们甚至不愿意为埋藏尸体而破开草皮。
努克夸能理解这点。但她毕竟还是个马阿塞的女人。最后他俩妥协,娶两个妻子。但她还是想要六个孩子。他希望只要四个,因为第二个妻子肯定也要生孩子的。
第六章 非洲悖论(10)
库奈自言自语地说,只有一件让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或许会在动物灭绝之前减缓人类繁衍的速度。他称之为“世界末日”。“只要时机到来,艾滋病将消灭人类。动物会重新夺回大地的统治权。”
艾滋病对于定居的部落而言是个噩梦,马阿塞人暂时还未面临这个问题,但桑提安认为不久之后噩梦便会开始。从前,马阿塞人带着牲畜、握着长矛步行穿过热带草原。现在,有些族人到了镇上,和娼妓发生关系,回来时便开始传播艾滋病。更糟糕的是卡车司机,他们一周出现两次,为马阿塞人购买的敞蓬小货车、小轮摩托车和拖拉机运输汽油。甚至是年轻的女孩也受到了感染。
马阿塞人的地盘以外,比如在海拔较高的维多利亚湖,塞伦盖提的动物每年都迁徙,咖啡种植者因患上艾滋病再没力气精心照料它们,于是改种易于照料的作物,比如香蕉,或者就砍树制造木炭。咖啡树现在成了野生植物,高达15英尺。桑提安听人们说,因为艾滋病无药可治,他们现在再也不去管它,还是照样生孩子。所以孤儿们携带着病毒,住在没有成人的村庄里。
没有人居住的住宅倒塌下来。泥巴为身、粪便为顶的棚屋正在融化,剩下的只是砖块和混凝土浇铸了一半的房屋——商人用开货车做运输生意挣来的钱建造这样的房屋。之后他们就染了病,把钱财给了草药医生和他们的女人。没有人恢复健康,因此半拉子工程也再也没能接着做下去。草药医生拿了所有的钱财,然后也患了这病。最终,商人、他们的女人和医生都相继死去,钱财灰飞烟灭,剩下的只是没有屋顶的房屋,刺槐从中生长出来,受到感染的孩子为了活命而卖身,最终也难逃夭折的命运。
“艾滋病正在杀死整整一代的未来领导者,”桑提安在那个下午这样回答库奈,但是老人觉得,如果动物将成为大地的主人,有没有未来领导者都无关紧要了。
太阳沿着塞伦盖提草原东升西落,将天空染得一片绚烂。太阳落下地平线之后,深蓝的暮色笼罩在这片热带草原上。这天的余温还在基尔列奥尼山的这头飘摇,渐渐湮没于黄昏之中。随之而来的寒冷气流夹杂着狒狒的锐声尖叫。桑提安把他红黄相间的大方格披肩裹得更紧了。
难道艾滋病是动物最后的复仇吗?如果真是这样,黑猩猩——我们中非洞穴中的同胞,便是人类毁灭的共犯。能感染大多数人的人类免疫缺陷病毒与黑猩猩携带的猿免疫缺损病毒息息相关,但它不会使黑猩猩得病。(不太常见的HIV…II病毒与坦桑尼亚极为罕见的白眉猴身上携带的一种病毒极为相似。)人类或许是因为食用丛林动物而得到传染。我们与最近的灵长类亲戚只有百分之四的基因有所不同,传播到我们身上之后,这种病毒发生了变异,能够致人于死地。
难道说迁居草原使我们在生理上变得脆弱了吗?桑提安能识别出这个生态系统中所有的哺乳动物、鸟类、爬虫、树木、蜘蛛、大多数的花、肉眼能看见的昆虫和药用植物,但他没法知道遗传学上的细微差异——所有人都在寻求艾滋病的疫苗。答案或许在我们的大脑中,因为脑容量是人类与黑猩猩、倭黑猩猩最大的区别所在。
突然,从下面飘来另一声狒狒的尖叫。它们可能是在骚扰把黑斑羚尸体挂在树上的猎豹。有趣的是,雄性狒狒懂得如何在合力驱逐猎豹之前就中止争夺首把交椅的争斗。狒狒的大脑是智人之后的所有灵长类动物中最大的,也是除人类以外唯一能够在森林面积缩小之后适应草原生活的灵长类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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