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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嫔抱着梅花暖手炉,神情恹恹,并不理会上首皇帝屡屡投来的目光。若是细看,便会发现她食案上的佳肴不仅菜品和周遭嫔妃有所差别,做得也更精致清淡。皇帝是记得她惯常口味的。她不动声色看向对面闻昭穗的位子,随后侧头对贴身宫女耳语了几句。--------------------万寿节=======================帝后去了南熏门上接受万民朝贺,声浪如潮。百姓跪拜的不仅是天家威仪,更是这一日朝廷所颁布的减免赋税、大赦天下等诸多政令。整齐划一的金吾卫披金甲,在旁引驾骑、列旗帜。从上往下俯瞰,不仅平民百姓得以在这日被允许穿上颜色鲜艳的衣衫。连坊市街道都以彩帛装饰,中间有各种杂耍、戏曲、舞龙舞狮之类的百戏,其中吞刀吐火是最受欢迎的幻术,周遭人群不时迸发出一阵响亮喝彩。皇帝的视线落在民间那座最高的阙楼上,外围横梁黝黑,却因着一排精巧的花灯被覆上一层亮色。耳畔排山倒海似的叩伏与贺词被风声盖下,他想起多年前在阙楼头一回见她。也是万寿节。那日他从南熏门下来后突发奇想换了常服,悠悠闲闲带着暗卫去了容成坊,忘了听谁提过,那处的兰生酒比宫里的还香上三分。到了地方店家回话酒已卖完,他顿觉无趣,遂登上一旁高耸的楼阁。时至今日,皇帝还记得林致那夜穿着绣着山栀子的月华裙,乌发垂至腰际,眉眼娇俏,步步生莲。不似冷清的嫦娥,倒更像灵动活泼的玉兔。他立在暗处角落,只露出鹿皮皂靴微微上翘的鞋尖;她倚在雕木围栏,不经意回眸。万寿节普天同庆,亭台楼阁亮如白昼,只那处角落乌漆嘛黑,隐约有人影晃动。她还当是哪家的小姐或公子夜里出门忘了带灯盏。林致随手送了他一盏提灯,上面画着玉兔捣药。不久便是婚期,林致眼角也带了抹亮色,灼灼动人。皇帝记得很清,她眉心点了那时京中时兴的花钿。她今日是因着自己生辰的盛景儿才出来的吗?这个猜想让皇帝陛下心底暗喜。皇帝的后宫佳丽不多,他对那些女子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总之兴致平平。今夜前,他总觉无论皇后妃嫔,抑或昭仪才人,都无甚分别。他常以位份品阶称她们,只因记不住名姓。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他此时的眸中、余光只剩了那陌生女子,可他又感觉对她十分熟悉,只是许久未见罢了。一股强烈的情绪登时冲荡心间,像是被攥起,汹涌着兴奋与憧憬。以及隐秘的占有欲。他蓦地感慨上天垂怜,为这最好的生辰礼。直到另一个男子拿着热腾腾的条头糕上来,她自然而然靠在那人臂弯。皇帝发现她笑起来更加灼人了……不是对着他。他在高高的阙楼手可摘星辰,却够不到眼前的女子。是夫婿吗?死了就不是了。“陛下。”皇后见身侧的人兀自出神,开口轻唤他。“怎么了?”皇后神色复杂,“臣妾见林嫔应当是有孕在身,如今是……几个月了?皇嗣之事贵重,臣妾也好在吃喝用度上多关照些。”她心中忐忑,并未直接说出所想。今晚看到林嫔,她才惊觉林嫔这胎居然是在冷宫时怀上的,不安与怀疑连绵而来。“此事不必皇后分心,朕自有安排。”皇帝似是不想多说,“时辰到了,皇后随朕回宫罢。”宫人在前撑起华盖,帝后共同下了南熏门,朝步撵行去。皇后刻意放慢脚步,勉强一笑,再次提起林嫔:“林嫔她身处后宫,陛下朝堂事务繁杂,想来也难以时时顾及,臣妾愿为陛下分忧。”分忧?她只想问问皇帝那阿烺被不上不下晾在那儿多年,到底算什么?“朕立你为后,执掌中宫多年,皇后可知为何?”皇帝沉了声音,面色稍显不虞。“……臣妾愚钝。”“不偏不倚,安常受分,无妄念不多言。皇后可记住了?”皇帝此时不像夫君,更像人君,冷冷地自高而下看她。皇后身侧的大宫女脸色一白,陛下与娘娘不至于感情甚笃,平日里也是相敬如宾,怎么突然说这等重话?皇后清楚,皇帝是在警示她别动其他心思,以及管好后宫其余妃嫔,莫伤了林致和她腹中孩儿。臣妾臣妾,无论如何,“臣”都在“妾”之前。“谢陛下提点,臣妾……记住了。”身着鸾凤华服的皇后娘娘弯下腰垂头,恭送皇帝,音色恢复镇定。“皇后辛苦。”皇帝坐上御撵,手掌展了下锦缎袍子,“摆驾含章殿。”林致今日并没有穿他一早送去的山栀子湘裙,他原本有些不满,却在夜宴看到缥碧色琵琶襟上裳的林致时,又觉得她穿这个颜色也好看的紧。她若是喜欢这个颜色,回来便让尚衣局多裁制几身。“奴才遵命。”内侍齐声应答,抬起御撵。皇后抬头望向御撵离开的方向,宫女手中的宫灯越来越远,皇城外的喧闹仍不绝于耳。夜色寒凉一点点入海东珠掐金凤冠,她苦笑出来。太和殿。皇帝前脚一走,林嫔后脚就从角门出了宴席。绕过偏殿,在立柱后的阴影处终于见到了那道清瘦的身影。桂花香浮动,林嫔眼眶酸涩,“让你久等了。”“阿……林嫔娘娘安。”他讷讷张口,声音瑟缩。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再见故人,他眼神止不住地躲闪。“连子淳也要这样叫我吗?”林嫔失落,朝他走近一步。“奴才……”刘公公习惯般要请罪,突然意识到对面站的是林致,哽着嗓音轻轻道:“阿致姊姊……”是偌大冰冷的皇宫中唯一一个,记得他名字的人。好多年没人这样唤过他了。林嫔闻言一笑,和婉而温暖,刘公公恍惚中又回到了数年前,阿致姊姊来府上找兄长时还记得给他带最新的诗集印本。可如今……“你不是分去了掖庭吗?怎会又到了内宫?”林嫔眼里的痛惜遮也遮不住。刘公公倒是安慰般笑笑,“四年前宫里的内侍有人染上时疫,得病和没得的都死了好些人。服侍的人空出一大块,只好临时从掖庭寻了一批。阿致姊姊不用为我难受,我无事的,掖庭吃不饱穿不暖,还有从早到晚的脏活累活。我现下在宫里有吃有喝,日子都清闲多了。”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其实自己心里也不清楚。林致拿帕子擦去眼下泪珠,柔声道:“别怕,我既已从冷宫出来了,改日便和他说把你调来我宫里。”“阿致姊姊无需为我这样,我如今在长宁郡主的清居殿做事,长宁郡主是难得一遇的好主子,从不刁难于我,还给我们做了许多膳食零嘴。再说了,你若是去寻陛下说此事,陛下心中定然会不顺。”刘公公推辞,转而问她:“阿致姊姊好端端的,怎么就去了冷宫那地方?”他仅知林致被太后发落冷宫,具体缘由一概不知,此刻才有机会问出。看刘公公神情不似作伪,林致暂且放下心,听到他后面几句时不由冷下脸来,“因为我意图行刺皇帝,可惜失了手,只让他受了点小伤。”林致话语无比自然,仿佛只是在说今日天气如何。刘公公大惊:“姊姊的话……可当真?你为何要……”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他立刻环顾四周,再三确定是否有人。太和殿内歌舞升平,笙歌透过墙壁传来,不远处有侍卫巡逻,好在近处无人,他绷紧的神经渐渐放松。“我不会骗你的,子淳。”林致拍了拍他单薄的肩安抚道,“三年前他本想瞒下,连在场宫人都差不多杀光了,确实是我对不住那些人。后来太后娘娘不知怎么便查到了,说要杀我。我心想那可正好,左右我也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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