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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信,”我坚决地摇摇头,心里仍是抱着希望,“成都不是不通电报了吗,您怎么就知道?”这话刚问,我便明白自己说漏了嘴。偷眼看过去,文舅倒也没在意。他嘴一撇,有些自得地说道:“咳,你娘让我过来帮着谋划,这就对了,要不你们不出门,哪里得着消息?赵制军把城给封了,邮电都不通了。要说这革命党也是鬼点子多,拿木板写上消息,涂了桐油,扔到锦江里头,说这是水电报。”
“现在正好是涨水,也就是一天多,就漂到了简阳。那儿还通电报,这消息不就出来了。现在自流井镇上都传开了,说那水电报上写着的:‘赵尔丰先捕蒲、罗’。你要是还不信,那就索性等几天。我还和你说,友然,不出三日你看着,这釜溪河上也得漂水电报,到时候再看你信不信。”
“友然,你别光听着,倒是拿个主意啊!”孃孃提高了声调。
“要不等管家回来……”
还未等我说完,孃孃厉声打断我,不屑地斥道:“他有什么用,不就是个跑腿的。你是李家的少爷,你爹不在,你就得拿主意。”
见我不说话,她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当初我就跟你爹说,去成都就是找死。他这个岁数的人,跟着这些学生、革命党闹个啥子。这下好了,要是判个谋反的罪过,别说他,这咱们都得跟着满门抄斩。”
“二妹,”文舅打断了原本还要数落下去的孃孃,又转而对我好言劝道,“友然啊,你娘说得也是不错。我没过来之前,听湖北老家的信儿,朝廷派那个湖广的端制军带兵入川。既然是带兵过来,那就是平叛,怕是所有捉起来的人都得按照革命党治罪。”
“这可怎么好啊!”孃孃又开始抽泣着念叨:“这可怎么好。哥,这家里也没个男人,你就给出出主意,得救急啊!”
文舅听起来似是已胸有成竹,缓缓地说道:“二妹,友然,依我看,这现下只能是出去避一下。既然官军是从湖北过来,咱们就反其道而行之,就去湖北。下人们就先散了,就是咱们再带上幺妹。”
“可这家里的、井上的银子怎么办呢?”孃孃担心地问道。
“钱嘛,带着累赘,不如都存到浚川源银行。那是官府办的,自然牢靠。这沿江下去,重庆、宜昌、汉口都有分号,随路支应也方便。”
“那爹怎么办?”我执拗地问道,与其说是担心父亲的安危,不如说更是把个难题推给孃孃和文舅以抵挡他们的紧逼。
“我说友然,你怎么比我这妇道人家还拖沓,”孃孃不满地责怪道,“你爹已然是被抓的人了,难道你等着和他一块下大狱?你们李家几辈子单传,你爹难道不想留后?你不拿主意,咱们就都死在这儿不成?”
她这三问,我是无言以对,只转过身,不想再被她的目光逼视。另一边,文舅朝着孃孃摆摆手,又清了下嗓子,颇为关心地说道:“友然,你担心你爹这也自然。你是个孝子。可这忠孝节烈都得看时候,对不对?现在你这样就是坐以待毙。”
他顿了顿,把声音放得更是和缓,“你是上洋学堂的,道理自然懂得不少。你想想,若是你爹被抓了,你在这儿等着,那官府来抓人,你是白白地搭进去。若是你爹没被抓,咱们出去避几日,等风头过了,再回来和他团聚就是了。”
我自知如此理论下去,绝是敌不过他们,就执意说要和管家商议,而且即便商议了,也得等有了爹的消息再定去留。
临走时,孃孃满面怨气地扔下话:“我看你和管家鬼鬼祟祟的,定是有事瞒着我。我就算不是你亲娘,好歹也把你养大,到头连个下人都不如。”
“二妹,别说气话,”文舅劝解道,“友然也是一片孝心,担心他爹。”他转过脸来,对着我言道:“友然,你要是非要跟管家商量,那就商量,可是得快。从湖北过来,洋火轮可是几天就到了,等大军一过来,再走可就来不及了。”
那晚管家带来的消息一点不差。此时水电报已是漂流全川,同志军在各地起事。左近荣县也聚了几千人,自流井的几大堂盐商都商量着要出去避祸。听他这么说,心里自是慌乱,远没了在孃孃和文舅面前的坚持。
“要不咱们也去湖北先躲一躲?”我有些不安地问管家,又把文舅的办法和他说了。
管家其实也已六神无主,听了我这转述只是无奈地摇头。他想着再去打听打听,若是爹真的被抓了,那就怕是只有出门避祸这一条路了。
之后几天噩耗频传。水电报此时顺着沱江与釜溪河也传到了自流井。上面所言果然是“赵尔丰先捕蒲、罗,后剿四川。各地同志,速起自保。”
传言如此坐实,可只是一节,那湖北的新军却是一直没见着踪影。自从火轮开通了由宜昌到叙府的川江航线,千里的水路也就是几天之内便到了。可管家出去打听,此时即便是万县也还没看到鄂军的影子,这倒是让人稍放宽心。
有了这点宽心,我的胆子便也更大些,想着还是守在家中等爹回来才是正经。中元过后七八天,孃孃按不住性子,又叫了文舅来催我拿主意。她本就疑惑管家有事只找我而不是她,也就抓住管家不放,把他强拉着来一起商议。
原本只是对我,孃孃和文舅自是没什么顾忌,张口即来。可有了管家在,他虽是下人,毕竟年长,几个人面面相觑,倒是都不说话了。管家两面看看,最后还是第一个开了腔,谨慎地说道:“现下自流井还算太平,还是静观其变为妙。”
还未等文舅接话,孃孃先是急了,提高声调道:“等等等,就知道等。我听说王家好几房都奔下江去了,咱们还等什么。”
管家没直接答她,只是对着我说道:“少爷,老爷现在情形不明,万一要搭救,是花银子还是托门子,都得有人支应。咱们这月的盐运到下面,钱还没收回来,乌井沱还有口井这不出一个月就该见功了,现在一走,就都废了。”
“你们现在还想着挖井,再待着,怕是挖坟都来不及了。”孃孃愤愤地怨道。
文舅吸了吸鼻子,不急不缓地说道:“管家说的这些在常理也是不错。”他见这句公道话引得我们三个都认真听起来,就微微一笑道:”可现如今这是造反、剿匪,也不能按常理来了。这大军一到,玉石俱焚,哪管你挖井收钱的事。”
“少爷,这两天有下江上来的商客,说是看见鄂军都停在了宜昌,等船入川,可蜀通轮在忠县搁浅,一直是下不去。众人都说这也是天意,保全我四川。”管家试着最后的努力。
“那还是不走吧,”我尽可能地提高了声音,希望自己听上去坚决果敢。
文舅点点头,似是认可了这办法,我犹自暗喜,却听着他说:“管家倒是想得周到。这么多银子在外面,井打了几年,废了那就是前功尽弃。不如这样,你受累留在自流井看家。你对李家忠心一片,老爷、太太和少爷那是一定信得过你。”
“可是我看太太和幺妹得躲一躲。历来兵荒马乱的年月,女眷最得小心。友然呢,那也得避一避,毕竟是你们李家的独苗。这不是两全其美?”
“对对对!”孃孃一个劲地点头,瞧那急切,怕是老早就在等这句话了。
要说文舅毕竟和孃孃不同,办法讲得中规中矩,入情入理。管家听了,只觉得棘手,眼睛焦急地盼我说话。
“我也留下!”我坚持道。
“这也是正理,”管家忙着接话道,“万一碰上些事,总得主家有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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