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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玉悚然,细想有理,只得收了回乡之心,仍旧住在牟尼院与静慧作伴,果然避开了命中注定的美玉掉落泥垢中,却是后话不提。
一时道观里来人说黛玉送了东西,妙真方起身告辞。
见了管事媳妇,妙真受了礼,乃道:“回去告诉你们奶奶,就说我知道了,缺了什么自然会告诉她。我刚从牟尼院出来,问过静慧师太了,请她推演先天神数,叫你们奶奶放宽心地顽笑,静慧师太说了,你们奶奶福气在后头呢,必然能称心如意、子孙满堂。”
管事媳妇听了,喜不自胜,回府就告诉黛玉。
黛玉心里感动不已,她猜这话未必出自静慧之口,十有八、九是妙真对自己说的安慰之语,好让自己不受流言蜚语的困扰。
感动之余,黛玉又觉惭愧,自己何德何能,既有佳偶,又得慈母。
她想,自己确实是最有福气的女子,虽然幼时父母双亡,而后寄人篱下几年,但有此终身,足以抵过所有,这一世定然不会像母亲那样郁郁而终。
为人、妻后,又为生子所困扰时,她才明白母亲此生极苦,背负如山之重,闺阁里的金尊玉贵并没有让她后半世顺心如意。可以说母亲身心受尽折磨,生前为求子请医问药、求神拜佛,折腾坏了身子,又因无子饱受流言蜚语,还要容忍姬妾争宠之景。黛玉自问,自己万万做不到母亲这样贤惠通达,那是利刃剖心,苦不堪言。
犹未想完,作妇人装束的紫鹃手里拿着一副花笺子进来,笑嘻嘻地道:“大姐儿倒有姑娘的几分品格儿,爱上了吟诗作赋,今儿拿自己攒的月钱做东,又问琏二奶奶要了一块新鲜鹿肉,要作火锅宴、开诗社,请姑娘务必驾临。”
黛玉按下心事,伸手接过花笺子,道:“这才有趣儿。总不能我们不在闺阁了,闺阁里就不再开诗社。我原说几时开一社,请姊妹们小聚,倒不想她抢了先。我瞧瞧巧丫头请了谁。”
巧姐措辞不如昔年探春所请,然亦别致,就是没有说请了什么客人。
黛玉命人研墨,先执笔回了帖子,命人送去,自己后脚打扮一番,吩咐家里小事自行料理,大事去找自己,便乘车往贾家行去。
及至到了贾家,凤姐忙带巧姐迎她进贾母的大院,却见迎春、宝玉、宝钗、史湘云、邢岫烟、薛宝琴等人都在台阶下等候,让进上房,屋里贾萱和迎春的三个孩子在贾母炕边地上脚踢柚子,又笑又顽,独惜春喜事未满三月而未能亲来。青年姊妹相会,自然有许多话可说,黛玉先拜见贾母,又去见过贾赦夫妇,方回来与姊妹们说话。
贾母如今仍未痊愈,但是子孙们照料精心,已能让人搀扶倚靠大靠枕,偶尔也能说几句话,只是终究到了年纪,又大伤元气,说话时也是一字一字往外吐出。
贾母穿着簇新的绛紫绸面一斗珠儿羊皮褂子,围着半旧的狐腋斗篷,气色还好,就是形容瘦了些,愈显苍老,含笑听湘云叽叽呱呱地说话,道:“昨儿就去相看了,料想是八、九不离十的好事儿了,老祖宗听了高兴不高兴?”
宝琴面红耳赤,啐道:“就你心直口快,年轻时在闺阁倒罢了,怎么这时候还这样?亏得大家都知道你心不坏,若是别人不知怎样呢!”
黛玉听完,笑问道:“什么好事儿?说来我听听?”
宝琴嗔道:“不过是顽笑话,哪有什么好事?”
黛玉道:“你当顽笑话不肯说给我知道,我问你嫂子去,难道你嫂子还不告诉我?”说着去拉邢岫烟的手,询问根底。
邢岫烟不顾宝琴阻拦,笑道:“托了姊妹们的福,理国公府的诰命相中了琴妹妹作小儿媳妇,找琏二嫂子说合,我们老奶奶和大爷暗中也打听了,都觉得好,理国公府昨儿到我们家相看,十分满意,当时就给了琴妹妹一支赤金凤头钗,等回去再请郑官媒行三书六礼之数。”
黛玉听了这番话,想明理国公府里诸事,随即笑道:“果然是大喜,这么一件喜事,怎么就瞒着我?若不是云妹妹说,我都不知道。”
理国公柳彪之孙柳芳现袭一等子,和贾赦贾政等同辈,年纪亦相仿,先前也坏了事,罚了八万两银子,幸喜未曾影响前程。柳芳膝下共有七子,嫡三庶四,只有一子尚未娶亲,便是幼子柳襄,今年十九岁,虽是庶出,但有才气,颇得柳芳疼爱,打算从科甲出身,偏生命运不济,前两年回乡总遇祸事,不得参加考试,连补考都未赶上,好容易去年考中秀才。
柳襄原先定过一门亲事,也是官宦人家小姐,父职工部给事中,这小姐读书识字,聪明清秀,也是个佳人,奈何命里没福,文定后不到半年一病死了。
柳襄有些读书人的呆气,立志要考进翰林院去修书,性情倒是不错,在世家子弟内算是出挑的一个,从不做眠花宿柳吃酒赌博等事,贾雨村看中理国公的势力,欲将女儿许给他,谁知柳芳看不上,可巧后来又出了贾雨村以妾为妻的事儿,后来贾氏就嫁到了梅翰林家。
听黛玉说完这节缘故,湘云拍手道:“竟有这事?倒解气。”
邢岫烟却道:“什么解气不解气,谁想那些?唯盼琴妹妹平平安安罢了,那梅翰林家也好,贾雨村家也罢,横竖和我们家不相干。”
迎春颔首道:“妹妹这话说得不错,咱们也算是历经世事的了,见识过人情冷暖,什么荣华富贵能比得上平安无事?柳夫人和我们太太交情甚好,是厚道慈悲的老人家,素日怜老惜贫,她既相中琴妹妹,必然觉得四角俱全。等小定大定出阁的时候,千万打发人去告诉我一声,咱们这些姊妹,就剩一个琴妹妹了。”
湘云道:“怎么就剩琴妹妹?大嫂子寡婶家的纹妹妹绮妹妹也没听说有人家。”
突然听她提起李纨和李婶母女三个,房中想起往事,登时寂静无声,只有贾萱兄弟几个不知是非,兀自顽笑,闹得不堪。
贾母却是一笑,一字一句地道:“无妨,我这么大年纪,什么事情没经历过?我听得,你们也说得。他们孤儿寡母的,日子艰难,必是在府里时吃了苦,出事后怕受了连累选择这样的路,咱们亦不必怨天尤人。”
宝玉叹道:“只怕是因我之故才觉得兰哥儿受委屈了,可恨我这样无能之辈,受祖宗庇佑,在府里享尽了别人都不及的荣华富贵,我心里也觉愧疚。”
可巧这时凤姐和巧姐儿已将酒席整治妥当,母女两个进来请她们去园里,又亲自叫人抬了竹轿,也抬贾母去看看热闹,一行人忙掩住话题,各自披上斗篷,簇拥贾母之轿前往,吃完赏景,又做诗词歌赋,至晚方散。
薛宝琴的亲事很快就定了下来,宝钗回娘家帮衬薛蝌和邢岫烟料理,回家却听说李纨和贾兰回京了,正在贾赦家向贾母负荆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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