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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往金州县城的路上,陈宇一言不发,高速上车多路滑,司机正集中精力。音响里循环放着范晓萱的那首《我要我们在一起》:你的世界我的日子好像没有谁对谁发过脾气,过得太快来不及。歌者声音空灵玄妙,在封闭的空间里久久不落。过得太快来不及,这碎碎念在尹子颜脑子里来回打转。
窗外是一片又一片荒芜田地和覆盖着薄薄一层白雪的土山,尹子颜无聊地望着窗外单调萧索的景象,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梦里她又遇见了钟弈,两个人靠得那样近,面对面,沉默着,之后是那个让人窒息的拥抱,尹子颜甚至感觉得到那个拥抱带来的疼痛和呼吸困难,她想喊出来,可梦里她发不出声响。她拼命地挣扎可毫无用处。
尹子颜从梦中惊醒时,身上盖着陈宇的外衣。车子熄着火停在路边,音乐和空调完全停了。看向窗外,唯有一盏细高的路灯发散着昏黄的光,灰尘和零星的雪花在光柱里轻轻飞舞,余下便是一望无际的黑暗。睡前她印象里的车来车往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景象,尹子颜害怕极了,她急于想离开车子。此时她确信,最想见到的不是梦里的钟弈,而是随时能出现在身边的陈宇,可门窗都上了锁,她逃不出去。尹子颜泄气地把头狠狠摔在靠背上,感觉着自己正身处一片布满迷雾的冰海,困惑恐惧,没有方向不着边际,她的神经仿佛被无限放大了一般,惊恐中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尹子颜无望地在车里哭泣时,模糊的视线里,远远地有人影晃动,手里仿佛提着什么东西向她这里猛跑过来。尹子颜紧张的呼吸也停止了一样,她把自己使劲向座椅下埋,那人渐渐走近,尹子颜才发现来人正是陈宇。陈宇并没有注意到尹子颜在看着他,而是径直走向车的后面,尹子颜哭着扑上去敲打车窗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陈宇边拿手里的小桶向油箱里灌油,一边打开了车锁。尹子颜跳下车,拳头雨点一样砸在陈宇身上,呜呜大哭。
“伤心成这样?想我想的?”陈宇痞兮兮地把尹子颜塞回副驾驶的位置,关好车门,绕过车后面关好油箱盖子,再跑进驾驶室,冻得两手通红忙解释:“车没油了,我去下面村里看看,前后就离开了十五分钟了,没想到你就醒了。”
尹子颜看着陈宇,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如此的依赖这个人,以至于一时半刻地离开都会让她感到恐惧,她想把这种想法说出来,可终没有开口,只留下一个怒气冲冲的白眼,然后把陈宇的大衣扔到他身上。陈宇呵呵地笑着穿好衣服,歪头看着尹子颜,突然问了一句:“当年要是没有钟弈,你还会拒绝我吗?”
“开你的车。”
“他家里的条件还真是不错。”
“才不是呢,他大学时很拮据的。他是我大学同学里唯一一个四年都没回过老家的。”
“有点意思,那钟弈家的别墅和现在的资产怎么解释呢?”陈宇此言一出,尹子颜也觉得头皮发麻,是啊,上学时吃穿用都依靠奖学金的人,家里竟是如此光景,而且毕业就可以创业投资,这很难解释清楚的。
陈宇他们到达金州县城时已经夜里十点了。疲惫的两个人找了县城里唯一一家小旅店住下,那旅店是家庭型的,房间由隔板间隔出来,上楼的时候木头楼梯走上去有一种糟掉的酥声。两个人的房间紧紧挨着,可因为刚刚的惊吓,尹子颜对自己住一间房有些为难,但她并没有提出来。
十一点半时,陈宇要了小旅店厨房做的饺子,送到尹子颜房间,两人饱餐了一顿,随后陈宇回去了。十二点半时,陈宇还能听到尹子颜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于是给她打了电话,讲起他们平时办案子的笑话。尹子颜竟然没有像从前一样说他无聊,或是很不耐烦地挂掉,亦或十分清高的爱搭不理,她一直很开心地听着,笑着。尽管隔着一道墙,陈宇听着她笑,自己也很开心。直到陈宇说着话,尹子颜睡着的鼻息声响起,他才放心地挂了电话,倒头大睡。
按照约定好的,陈宇和尹子颜一大早便出发赶往县城边上的一个村,小金州村。冬天是农闲的季节,清晨的乡村一片宁静,少有村民走动。按照地址,陈宇他们的车子拐了三个弯才找到了林菲菲的家。
尹子颜跳下车,心里有些紧张。这么多年她都想亲自代表节目组跟林菲菲的父母道个歉,可她始终没有勇气,也正因为这件事,让原本亲密的伙伴之间心生了嫌隙。尹子颜一直不停地猜测,到底是谁做了手脚,可八年过去了毫无收获。
林菲菲的家有一圈极高的砖墙,蓝色掉了漆的大铁门是半掩着的。路有些湿滑,陈宇伸手拉了一把尹子颜,尹子颜自然地伸过手来。陈宇拍了几下门,里头露出一张皱纹深刻的老妇人的脸,二目无光地看着他们。尹子颜轻轻晃了两下手,才明白这老妇人的眼睛看不见了。
尹子颜心里翻搅起一股特别难受的感觉,自责侵蚀着她的神经。
“大婶,我们是林菲菲在精诚大学的同学,路过这里,特地来看看您。”陈宇先开了口。
“精诚大学。”老妇人迟缓地重复着。
“哎,很多年没人提起这个精诚大学了,作孽啊。”老人让出大门的位置,示意他们进去。院子里农具闲在一处,一条黄色大狗走来走去。尹子颜和陈宇站在林菲菲家破败的院子里,感到一种蚀骨的冷清。
老妇人把他们让进里屋炕上,又自顾自地盘腿坐在小桌边上念叨:“精诚大学。”
尹子颜和陈宇交换了眼神,一时不知该如何问起,这情形的确在他们想象之外。这老妇人的眼睛也许正是八年前痛失爱女才哭瞎的。环视屋里的家具,一组八十年代末期很流行的组合柜子和一个漆料涂过的木头沙发再无其他。
“大婶?”尹子颜轻轻地叫了一声。还没等她把下面的话说完,老妇人面色异常激动地伸出手来想要摸摸尹子颜,边道:“还来了位姑娘,可是路小筝,路小姐?”
尹子颜和陈宇都吃了一惊,又是路小筝!两人迅速交换了眼神,尹子颜轻声应了一句。老妇人抓着她的手越来越紧了,一时老泪纵横。尹子颜在她的指示下,从最上层抽屉里翻出一个装针线的盒子,在盒子的最上面用夹子捆着一个纸捆。尹子颜轻轻打开来,一共十五张汇款单,从他们毕业那年开始,每个六个月有一次。第一次是从北京汇来,最后一张是上个月发出的,也是北京,其他都是从深圳汇出。
“好孩子,这么多年你这么忙着我,婶子不敢忘啊。”老妇人一边说着一边哭,可没有半滴眼泪,可能眼泪早就流干了。
两人傻在那里,陈宇仔细地查看那些汇款单,尹子颜的手还在老人手里,不敢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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