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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几个亲戚从伞和伞的缝隙里张望我,他们的表情如出一辙:疑惑中透着股兴奋。
他们有的撑黑伞,有的撑花伞,还有两把透明的伞。
我妈用力推了我一把。我说:“我来看看爷爷。”
我妈用皮包打我,砸我的手,砸我的脸,我的头,骂道:“回来丢什么人,现什么眼!”
她还说:“遗产没你的份!你给我滚!滚!”
我的伞被她打到了地上,一辆大巴车开过来,我们挡了它的道,司机摁了摁喇叭,我妈还在打我,一下又一下,我把她拉到一边,大巴车蹍过那雨伞,我擦了擦脸,说:“我走了。”
她说:“你滚!”
我从停车场走出来了,雨势更大了,天色阴沉,白天像傍晚,我走出了殡仪馆,往旅馆的方向走了会儿就没力气了。路边有座桥,我勉强挪到了桥上,趴在桥上,再也走不动了。
桥下是什么河,我不知道,河会流进江里,流向大海,我知道。到了大海里,你可以流向世界各地,你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或是成为海洋最深处的一份子,或是成为云端最高处的水蒸气,我知道。
我很想母亲。但不是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只会憎恨我,咒骂我,打我。母亲不应该无条件地爱自己的孩子的吗?无论孩子成为什么样的人都爱他的吗?倘若孩子是罪犯,只有母亲一厢情愿地相信他的无辜,相信他还是她那天真的宝贝;若孩子是魔鬼,只有母亲愚昧,蒙蔽地相信他的纯洁,相信他永远是自己的天使。原来母亲的爱也是有条件的吗?那也没问题,我会拿东西交换的,我会拿我的成绩单,我的奖状,我的言听计从去交换。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到业皓文在秀秀怀里哭的画面。
我也想在秀秀怀里哭。
我的手机忽然响了,我一看,我正握着手机,秀秀打电话进来,我接了起来。她问我:“刚才你打电话给我?我才要接呢,你就挂了,怎么了吗?”
我说:“我没有给你打过电话啊。”
她说:“就在刚才啊。”
我说:“不小心按到了吧。”
她有她自己的事,我不想打扰她,我便说:“我还有事,先挂了。”
秀秀再打电话进来,我没有接。我翻了翻通话记录,我刚才确实给她打了通电话。
我想回旅馆,但是始终迈不开步子,那桥下的河吸引着我,它不断地吸纳着落下来的雨,毫无怨言,我盯着它,如果我落下去,它也会接纳我,吸纳我,毫无怨言,我知道。我慢慢坐到了地上。雨声很大,模模糊糊地,在这雨声里,我听到有人问我:“你来风顺也不和我说一声?”
我点了点头,又摇头。我感觉脖子上一暖,突然之间,雨淋不到我了,我抬起头,看到一把花伞。我再看边上,秀秀在我身边和我说话:“你在看什么呢?有鱼吗?”
我掐了把自己,会痛,不是幻觉。我说:“有螺蛳,适合爆炒。”
秀秀笑了:“神经病。”
她推了推我,扶我起来,我拿过她手里的伞,跟着她走。我们上了一辆黑色的车,一起坐后排。秀秀抱着一盒纸巾抽纸巾,擦我的脸,我也抽纸巾擦脸,擦手,擦脖子。秀秀拍拍司机的椅子,说:“回家吧。”
我看秀秀,秀秀微笑说:“那个定位软件还蛮好用的。”
我靠在了她身上,我这时才看到开车的人的侧影。开车的是业皓文。
路上,我睡着了,醒过来时,人在一张大床上,穿了身男式睡衣,出了一脑门,一身的汗。我爬起来,秀秀摁住我,说:“再躺会儿。”
她就躺在我边上,手边是一本书。
我说:“出了一身汗,我去洗个澡。”
秀秀摸了摸我的额头:“好像不烧了。“
”刚才有点发烧。“她说,拿起床头柜上的电子温度计,“量一量。”
我测体温,看了一圈,房间里的灯光温馨,布置简单,只有一排衣柜和一只靠紧墙角的手表柜,好多手表在里头旋转。
温度计响了,372,属于正常范畴。我把温度计递给秀秀。秀秀说:“再躺会儿吧。”
说着,她靠着我,躺下了。我也躺了回去,我问她:“你家?”
她应了声,半晌,说:“业皓文出去买东西了。”
我笑了,她也笑,皱皱鼻子,朝我扮了个鬼脸。又没人说话了,我们齐齐望着天花板,我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还有秀秀的呼吸声,起先我的呼吸声比较重,比较快,后来我们的呼吸逐渐同步。我问秀秀:“你看什么书呢?”
秀秀问我:“高潮是什么感觉?”
我咳了声,说:“男人和女人的感觉不一样的。”
秀秀说:“业皓文的妈妈要我们每个星期去做两次婚姻咨询,她说我们结婚这么久了还没有孩子,很奇怪。”
她说:“她还说,怎么还一口一个你妈妈,你妈妈的,你们结婚了,我也是你妈。更奇怪了,蜀雪,人只能有一个妈妈不是吗?虽然我对我妈没什么印象了,她和别人走了,但是我只有一个妈妈啊。”
我揽住她的肩膀,她蜷缩在我身旁,额头抵住我的肩膀,小声地说着话:“他说,我爸爸和你爸爸是朋友,你说出去,很丢人的。小女孩懂什么啊,听到丢人就觉得怕死了,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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