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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蛇咬惧井绳,红颜骗得错半生。
从今方晓妇心毒,也弄虞诈赛猢狲。
秦先生手中的火柱没有灭,他反而将那火柱竖了起来,就好似一个火焰喷泉。火柱的顶端搭靠在了门厅的屋檐下,火柱被屋檐压住,散成了火花、火星、火线四溅开来,就如同过年燃放的焰火,绚丽,灿烂。
四射散开的火光中,秦先生披头散发,满脸血线,面目狰狞,眼暴凶光。散落的下的火星、火花已经点燃了他的棉衣,棉衣背上无数的焦洞一起冒着青烟。火星、火花还散落在他的脖子、耳朵。面颊上。瞬间那些地方涨起了串串黑紫的燎泡,让他的面容迅速黑胖起来。
三层生漆,两道桐油的建造工艺,让那些檐椽、边梁、描花木挂是很容易就被点燃,也让木门木框、木柱木壁的江南砖木结构房屋很容易就延火燃烧起来。
刹那间,秦先生横悬着的身体上方是火光熊熊,烟雾滚滚,一时弥漫了院道和两进厅房。也幸亏火烧在上面,要不秦先生就变成挂炉烤猪了,也幸亏那些烟,呛得想再次发出死令的主子说不出话来,让把扣的奴才见不到主子的手势。而此时秦先生却更像火窟里的鬼,像血狱里的魔。他又开始喘息起来,口鼻处白雾纠结成一团。
如果屋檐烧得比那九根绳子快,那么秦先生就难有还阳机会了。所以他忍耐住剧痛,暗暗运力下坠,希望尽早将那烧着的绳子拉断。这一刻。秦先生除了能听到木料燃烧的“毕剥”声,他竟然还能听到自己皮肉的撕裂声。
“啊哦——”那是一种撕心裂肺般的惨叫,秦先生在这叫声中拼尽全力,坠断了那九根也快烧断的罩子绳,摔落在地上。瘦弱的秦先生皮包着的骨头与青石地面重重相撞,那声音听起来非常地瘮人。
摔在地上的秦先生,没有站起来,也没有趴着不动。他迅速朝着轿厅的大门爬去,一边爬一边推着面前的藤条箱。他知道,背后的九只“五指锥合罩”已经断了索儿,无法再对他继续攻击。可是轿厅和两边的另外十九只却是可以继续给他致命一击的。现在只要能赶紧爬到轿厅的檐下,那样至少轿厅顶上的一部分罩子无法扣到他。
秦先生用身体和鲜血在院道里画了个红色的大一字,加上他瘦削的身体,也就像是个红色的箭头,直指向轿厅的大门。
锥合罩始终没有扣下来,因为轿厅里的老女人号令发到一半便止住了。虽然余下三面星位的扣子绷紧待发,但没有号令背后的那几个字,这园子中没人敢自作主张,不然的话,他们的命运会比坎子中的人还惨。
轿厅的大门已经变成了一个火洞,秦先生想都没想就扑进了这个洞里。果然如他所料,里面没有火,这轿厅很是空荡,没放轿子,也没有那女人,就只有两边轿夫歇息的两张大条板凳。
老女人哪里去了?她已经站在了轿厅内侧门槛的外面,也就是说已经退到了轿厅里侧的天井里。
那女人忽然一言不发了,依旧用宽大的袍服拢住了整个身体。所不同的是,此时她的脸上已经戴上了一个青铜色的面具。刚才秦先生只顾着看女人的眼睛牙齿了,现在才注意到那个面具,那是个青铜色的狸子面具。
“啊,狸子哉,侬家果然亦参透那格画哉。”秦先生趴在地上喘着粗气,但说话的声调没一丝的阻碍,依旧非常的爽溜儿,不看他的样子,单听他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来这是个浑身伤痛、站都站不起来的老人。这可能就是龙虎山学来的换气法带来的好处。
那女人没有搭理他的话,反倒又朝天井里退了几步,静静地站在不起翘的硬山式砖雕门楼下。
女人始终不作声让秦先生感到奇怪,此时她不管是发怒还是造作,都应该说话呀。秦先生眯缝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具背后的那双眼睛,那眼睛没有二十年前那样水灵了,也没有二十年前透明了,更没有二十年轻狐媚了,不!不对!这眼睛还没有刚才看到的那双眼睛狐媚。面具背后不是那个会发狐骚的老婆娘了。
秦先生哈哈大笑起来,此时的笑声中竟然没有一点疼痛带来的杂音:“侬屋里厢今朝女人当家,怎么啥格事体都让那格老婆子奔来奔去哉。”
秦先生说这话的时候死死地盯住面具背后的眼睛。他以前混迹在市井中替人算命时总结出一个经验,一个人对什么事情或者什么话表示出惊异和有疑问的时候,他(她)的眼眶会有外扩的现象。面具背后的那双眼睛告诉他,戴面具的女人对自己的话反应很大,就是说自己的估计是准确的。
当家的太后突然让个傀儡替自己站在这里,说明里面有其他人搞不定的事情,也说明了对家的奴才们没伏得住鲁家的那几位。这推断让秦先生差点要哭出来,他们还在里面,他们还不曾有什么大事。不知道他们已经撕破了几层围子,肯定少不了,要不那老女人也不会这么着急颠颠地赶过去。
秦先生爬行的动作变快了,他要赶过去和他们汇合。就算没那样的能力也要在这里给对家增加压力,减轻里面人的负担。
戴青铜色面具的女人当然是不会让他轻易就爬进去的,因为她知道,自己要让这个浑身是血在地上爬行的老头儿轻易就这么进去了,那自己就会艰难地死去。
戴青铜色面具的女人从天井里迈步走进轿厅。秦先生从她的脚步上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这女人的脚步里没有丝毫的高贵和优雅,哪里像太后那样风摆杨柳样的身姿,这女人大概就是个干粗活的仆妇。
女人迈着挺大的步子来得秦先生身边,蹲下身来,一双白胖的手软软地握住秦先生的左手臂,将秦先生轻轻扶着站起来。她手脚动作的轻重和位置都恰到好处,让秦先生觉得这应该是个有丰富带孩子经验的仆妇,亦或是个会推拿松骨手段的仆妇。
站起身的秦先生大口喘着粗气,被这样小心地侍侯着让他很不自在。这女人是个傀儡,可傀儡并不代表她就无能。女人的左手有三指捏着他阳溪、阳池、支沟三穴,右手也有三指捏着他肘弯处的曲池、手三里、清冷渊三穴,这让他怎么能够自在得起来。
秦先生感觉那女人的手的确是柔软的,软得就好像是没揉好的湿面团,沾在他手臂上是摔脱不掉的。女人扶着秦先生转过身去,小心地往轿厅的前门走去。
虽然这只是个仆妇,可是这般的温柔体贴,让这辈子只在二十多年前体味过一次女人滋味的秦先生如何能够抗拒?他不由自主地往外面走去,别说此时那大门已经烧成一堵火墙,就算是阎王殿前的火海秦先生也会跟着走。
可他也真是不够争气,在如此温柔的搀扶下,第一步就迈出一个趔趄,女人柔软的手轻轻将他冲出去的身体带住。这个趔趄让秦先生身上的血更多的溢出,女人没有一点嫌弃,依旧扶着没松手,任凭湿漉漉的血液沾透到她的衣物上。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的秦先生将一直伸在藤条箱里的右手顺势便搭在女人的左手臂上。不知面具背后的女人是什么表情,但她没有避让,因为秦先生搭住的地方是空节,也就是没有穴位或者重要穴位的地方。而且在秦先生右手和女人手臂之间还有着厚厚的棉袍服做着隔挡,估量着秦先生枯瘦无力的手应该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刺激。
已经走到了轿厅的门口了,大门处的火已经让这样一个可以进出轿子的大门堂变成一堵火墙。火墙的灼热让秦先生的脸上不再是流血那样单调,他的汗也下来了,而且都是豆子大的汗珠,滚动的汗珠让他满脸的血线道道变得模糊起来。
秦先生满脸的汗水绝不是因为门口的火墙,他是紧张,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博命之战瞬间就会见分晓。
女人止住了脚步,因为已经可以感觉到在火墙的热浪作用下,身上衣物的布料干燥得在蜷曲。再要往前恐怕那热浪就要让青铜面具在她脸上留下永久的烙印。秦先生却没有止住脚步,他继续踉跄着朝前,这出乎那女人的意料,这个老头是疯了还是自己寻死?本打算将他扔进火里,看来是要省了自己动手了。
秦先生不但没停住脚步,甚至有些像是渴望投入到火墙之中,搭住女人手臂的右手离开女人的臂膀,有些急切地伸向火墙,身体也随着这手一起依附过去。
女人看秦先生好像有些够不着,于是松开了抓住秦先生肘弯处的右手,但抓住小手臂的左手却没松开,而是将左手臂尽量伸长,看来她是坚持要将秦先生小心地送到火墙里才能放心地松手,真的是个耐心、细心的女人,这样无微不至对待一个陌生男人的女人可真不多。
秦先生的右手无奈而从容地伸进了火里……
“弦拉刀射”,五侯将“如意三分刃”飞射而出,可这是个无奈的一击,盲目的一击,没找到目标的一击。这刀的方位只是落在他平常“立柱”技艺里“两柱定角位”的那个角上。那个角是一根撑柱的顶端,刀撞开了顶端的木楔垫块,斜斜地从楼层木板缝隙中插了进去。只插进去一点,不多,因为刀的另一侧刃口被立柱顶抵住,不能继续往前。也正是因为柱子抵住,这刀卡得很结实,刀杆悬挂在空中不住抖动,发出“嗡嗡”的震响。
五侯见刀已飞出,却未能像设想中那样奏功,心中不由一急,毒气随血而动,更厉害的眩晕冲击而来,眼前是无数星星在飞舞,脚下是万丈波浪在颠覆,于是他全身的撑劲彻底松了,直直地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弦拉刀射”的力量的确很惊人。楼上的鲁天柳明显感觉到整个楼面一震,那些沉重的桌椅也都轻微跳动了一下。被绷拉得不前不后的女活尸也狠狠地跳了一下,就连戏台上干瘪的男尸也大震一下,身上、脸上的石灰粉扑簌簌地往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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