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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锅油鼎沸,群鬼齐嚎啕。
闻者失魂魄,百倍苦煎熬。
蒙眼障有好多种,这假山洞里用的是换光。这里的坎面儿没有实门、虚门之分,所以鲁承宗不是跨了虚门,而是踩了虚光。虚光是指布坎人预设的光源。这光源不同于自然的光线,它设计得再好都是会有闪烁和抖动的,而且这光很散,反射能力差。
在刚进到洞中的时候,洞中的光亮是实光,的确是外面光线通过太湖石上孔眼透入进来。走进几步后,那些孔眼里透入的光线就变了,变成对家自己在坎面里布的光。然后你的行动路线就在按着对家给的可视轨迹在走,那将是一条永无止境的路,直走到你累死、饿死、渴死。
鲁承宗是因为自己被这样一个换光的小技法给惑了而懊恼不已,心里直怪自己太大意了。因为遮眼法中的换光是极其普通也极容易发觉的技法,前后光线的变换有个很生硬的过渡是非常难掩饰的。鲁承宗不止是责怪自己大意,他也在叹息自己老了,眼力劲儿真的糊了。
其实鲁承宗不知道到,如果这里用的还是如同以前的那种换光技法,他肯定能够发现。而此处换光却有它独到之处,它利用了“玲珑百窍”的奇妙堆垒结构,绝不是道中人一般概念中的小技法,那个生硬的过渡已经被掩饰都不着痕迹。
光亮是通过太湖石的孔眼透射进来的,能照入洞中的始终是一些各不相连的光斑。坎面的换光巧妙地利用了这个特点,它放长了换光的整个过程,不是一次全换。它先将其中一个方位孔中的实光给换掉,一步或半步之后,变过的那个方位还恢复原来的真光,而另一个方位孔眼透入的光却换了,如此真真假假让你的眼睛无意识中就适应了孔眼中光线的变换。十几步以后,变换过的光线就再也不变回去了,直到所有透入光线都变作虚光。
而且这换光还利用了太湖石巧夺天工的布置,每走一步半步,都是由不同的孔眼射入光线,而且除了射入光线的孔眼,其他的都是黑乎乎没有光,这就让踩坎面儿的人对先后变换的光线无法对比,也没有其他光源可参照。
鲁承宗现在看到的透入洞里的光不是外面的光线,这点他能肯定。那些透入光线的孔眼还是不是假山上太湖石的孔眼?他已经搞不清楚了。他现在到底是仍在假山下面还是到了其他什么地方?他就更搞不清楚。
坎面已经将他困在其中了,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站在原地不动。往回走肯定不行,既然已经入了这个旋儿,往回走一样是走不到头,而且会越走越乱,往前走呢?如果还是在假山下面,往前走是白费力气,如果已经走出假山的范围,那么前面很可能有什么死扣或者活坎在等着他。
鲁承宗感觉自己就像是块砧板上的肉,横竖都要挨剁,比那砧板上的肉都不如,他就连那剁他的刀在哪里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鲁承宗虽然没觉出蒙眼障是怎么换光的,但他的估计却基本正确。现在他的确走不出去了,这坎面中的旋道儿已经并了头,也就是说通道头尾连接起来了。他面前只留下了一条道儿,一条循环无尽头的路。他的面前也的确有个扣子在等着他,不是死扣,这扣儿不会要人命,可是却比要人命还毒辣,被这扣儿收住,比死还痛苦十倍,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也有没想到的,就是通道上所有的暗门都封了口,这道坎绝了各凭技艺的规矩。对家已经决定不给他出坎的机会,坎面封死套口了。
还有很关键的一点他也想到,他还在假山下面,始终没走出这个不大的范围。在这样的小范围中,布下坎面也就撒下了扣儿。在这里坎就是扣、扣就是坎,这是坎中有扣、扣中有坎的叠布局,也有叫麻花局的。
鲁承宗已然身在坎中,也就意味着扣子也套身了,下面就任凭对家收松扣子了。这会是个什么扣子?真的会让鲁承宗生不如死吗?
东晋《养生·外道》有云:人嗜三毒色饮声,色蚀体,饮腐器,声乱魂。
孔眼中的光线突然没了,就像是被风一下子都吹灭了似的,石洞内整个融入浓浓的墨色。
与此同时,鲁承宗也确实感觉到石洞的前方有一阵风儿吹来,却不知是否这风将那些虚光吹灭的。那股风重重地从他脸上拂过,微微带些呼呼的声响,让他的胡须和汗毛止不住地拂动起来。
风不休,声更劲。不知道这是何处吹来的风,如此遒劲却竟然没有起伏和间断,从开始吹起便不再间断,一直那样绵长没有变化地吹着。但那风的声响却加剧了,而且不再是刚开始的呼呼声,那声音变得很怪异,如同鬼嚎,让人有一种牙碜心慌的感觉。整个洞里都回荡起的那怪异的风声,就如同许多的生锈刀子在石洞壁上蹭摩着。
听着这刮心刮骨般的声响,鲁承宗身体产生的寒意是从心里往外渗出的,他的整个胸腹内脏像是被个四尖儿的锚钩钩住,并将那些内脏往喉咙、往嘴里死命地在拖。
风依旧,声剧烈。吹来的风始终没有变化,始终如同一挂瀑布那样连续和强劲。可那风带来的声音却有了更大的变化,这变化已经不是人的能力可以承受的。
风声已经不止是从洞里通道的前方传来,背后也有风声传来,洞壁的两侧和顶上也有声音传来。这洞里的风声已经不是那刮心刮骨般声响的单一独奏,已经变成上百种这样刺耳摄魂怪声的混合。虽然是很多种声音的混合,可声音里所代表的含意却不多,只有极度的痛苦、惊恐和绝望。
风不知是哪里吹来的,那些声音可以肯定是从太湖石上的孔眼中传出来的。孔眼可以投入光亮,也可以传入声音。光亮是为了让你迷失脚下的路,而声音是为了让你迷失自己。
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怪。这些怪异的声响就如同从那些孔眼里伸出许多怪物的触爪,将鲁承宗绞裹成一团,并且在不断的收紧,再收紧。让他的气透不过来,他的胸口像是要爆炸,他大张嘴拼命干呕,恨不得吐出身体内部的一切器官。这些怪异的声音也如同从孔眼里扎出各种尖刺,有冰刺,有烧红的铁刺,有通电的钢刺,有“簧尾蛇”的牙刺,有夏麻芋上的毛刺,刺入了鲁承宗身体的每一处地方,让他在寒冷、灼热、痉挛、剧痛、搔痒中挣扎。
鲁承宗的感觉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了,他真的是生不如死。恍惚中,他丢掉了手中的宽刃刻刀,甩掉肩上背的木提箱,伸着手试图掩住耳朵,却两手乱摸,找不到耳朵的位置,不是手的问题,是脑袋,他的脑袋已经完全没了知觉,如同丢失了一样。于是他又开始撕扯胸前的衣服,仿佛要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
“炸鬼嚎”,这个取人魂魄的扣子,同样是利用了太湖石巧夺天工的布置来套扣的,它可以说是“玲珑百窍”中的最高技法。
当这个坎面全封好口以后。在某处与旋道相接的封闭密室中,对家会有人用鼓风的器物对坎面的窍口鼓风,鼓入的风进入太湖石洞已经被封口的旋道,带动其中的气流,并将气流始终保持在一个强度和轨迹中。这道理就如同用管子抽水一样,先将水抽出,然后将管子口放低到水面下,在大气压力作用下,水会始终保持一个流速和流量从管子中流出。
始终如一的气流在旋道里流动,就像一张会吹乐器的嘴,而旋道内太湖石壁上的孔眼就被这张嘴吹响了。
奇妙还不止是这点。由于太湖石本身就窍眼玲珑,被吹响的孔眼会带响其他的孔眼,而且石头本身内部孔眼之间的通道又起了个声音放大的作用。孔眼之间相互影响,发出并放大了多种声响。然后是石头与石头之间的相互影响,就发出更多声响,并把声响变得更大。声响通过旋道的回旋,环绕过来,叠加在新发出的声音上,就将声响的威力发挥到更大。声响如此循环叠加,直到将被扣子套住的人折磨得精神崩溃为止。
这扣子套过许多人,没一个不是变成疯颠出来的,只有两三个知道这扣子厉害的,坎面刚合,扣子还没全收的时候,他们就自行咬断舌根自尽了。
鲁承宗被扣子套住了,扣子也收紧了,他能怎样,声响折磨得他大张着嘴干呕,连咬舌的能力都失去了。
但鲁承宗毕竟是走了一辈子江湖的,阅历和经验在他残留的一点的意识中告诉他,他必须死,努力去死,拼命去死。丢掉的宽刃刻刀已经不知在旋道的哪个黑暗角落,就算能找到也不知有没有力量拿起它割破自己的喉咙。于是他摸索到脚边的木提箱,那里面有可以轻易也轻便了却自己生命的东西。
打开木箱的暗屉是不需要用力的,只要知道它的穴眼或是档口。可是鲁承宗这不用力的动作却费尽了他全身的力气,痛苦的挣扎中要点开一个暗屉都是那么艰巨的事情。
裹绕住他的声响更大了,也更乱了。这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马上就会被扯碎,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身体各部分的碎片在空中飘荡。
手指是整个手臂拖拉着才慢慢接近到暗屉档口的;指头对准档口是上半个身体助力固定的;指头要点开档口,他只有依靠整个身体压了下去……
鲁联看到了一个短廊道,其实它更像是个画舫形雨亭,说它是廊道是因为它连接着那小楼的前门,是小楼的一个入口。
廊道里铺的是木板地,这是一般园子的廊道不会出现的铺设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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