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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第19章 雪落山岗（第1页）

要是早知道我会死在天中城东门护城河的东岸，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去那里。

武成二十二年十月初八，大寒。丑时刚过半（凌晨两点），雪已经下了半个时辰。

白云岗上所有的火星都被扑灭后，灰烬尚有余温的时候，我们开始了突围。在这黑夜的豪雪中，我们都成了大雪纷飞的人。

每个人都披上了衿袍，都是白色的，好让我们在这雪夜中，能容易分辨出同伴。衿袍足够多，因为谁都可以从死尸身上扒下来，再穿到自己身上。

我知道，这衿袍除了是辨认同伴的标志，还是裹尸布。你倒在敌人的刀口下后，如果有战友能来打扫，他们会从你的背后解下这战袍，再把你盖住。

如果已死去的你身体已经僵硬了，拽着你的胳膊或者腿回去时，就会扯掉胳膊或腿，他们就会把你放在这袍子上，再拽着袍子把你带回去。

后卫营没有重甲步兵，因此并不是开路的先锋。重甲刀盾手和重装枪兵才是主力，由他们组成的方阵是排头。

因为重甲太重，所以为了保存体力，直到行动前，那些重甲刀盾手和枪兵才披挂上了那厚重的铠甲。

重甲足够厚，所以他们不怕骑兵冲击，也不怕箭雨的射击。他们组成的三个方阵，像是三只悍不畏死的铁乌龟一样，正缓缓的移动向西侧岗下，要为其他跟随在他们身后的同伴开路。

东原人的投石机早已把石头投到了白云岗周边，因此这时投石机因为没有石头可投，全都哑火了。

这时若想阻止我们继续向西，他们只有拿骑兵硬挡，用箭雨乱射。然而短时间内，东原骑兵对那些方阵中的重甲步兵无可奈何，因此他们立即调整战术，只是远距射击，耐心的等待我们在持续火力下不支。

然而即使我们后卫营，因为减员严重，所以几乎每个人都有死去同伴留下的盾牌，因此几轮箭雨过去，我们仍岿然不动，任其乱射，只零零散散的倒下一些人。

东原人不慌不忙，他们火力足够持续，照这样下去，被射击的我们处于被动，战斗节奏就在他们的手中掌握着。

重甲步兵的致命缺陷是“战胜不能追赶，战败则难收退”。所以排头的重装方阵并不能护佑他们身后的我们，而我们在后方也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后背，防止对方骑兵绕后对他们发起毁灭性的冲击。

我们就这样互为犄角，慢慢向天中城东侧的城墙接近。

狄人见箭雨射不动我们，也不再浪费箭枝，立即又换上骑兵开始对着垫后的后卫营冲锋，想把我们的互为犄角之势打开缺口。

“不要怕！我们就算站这不动，任东原那些崽子随便砍，也得耗他们砍上小半天。”安乐海在接上那些骑兵前，故作轻松的说。

“互相靠拢！收紧阵型！准备迎击！”在对方骑兵离我们还有三十步远时，安乐海拔刀，大声喊出这些指令。

我们不能轻易分散开，只有紧紧抱住团，才有可能抵挡住加起速的骑兵。

我站在人群中，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站在我前面的兵士顶的一个趔趄。那是骑兵冲撞在周边兵士的力道，通过互相紧靠的人之间传递过来，我后边的人也一样被我撞的向后了一步。

我们兜住了对方前几波冲击，对方先冲过来的骑兵回不了头，后方又源源不断的继续冲过来马匹，这压缩了他们回身的空间，因此只好原地和我们近战肉搏。

虽然这时我们人数已经不占优势，但我们步兵紧凑的阵型让接战面就那么大，因此对方剩余的多数都被阻挡在接战面外无从下手，接战面上的狄人被我们一个个从马上砍下来。

这时我方左右军开始向左右两侧散开，又立即收进来，对这些眼前的骑兵形成合围之势，就要围住他们掩杀。

这些老兵们像机关一样，各有其职，虽不快速但有条不紊。防守和反击被他们执行的淋漓尽致，该压出去时立即压出去，该退回来时马上又退回来，由守转攻、由攻转守灵活切换，韧性和弹性都发挥到了极致。

我就这样被他们裹挟着，随着他们冲杀，慢慢的眼前的雪花越来越稠密，对方的骑兵越来越少。

我们这时已经慢慢移动到了岗西侧的坡底，对方也顺势占领了白云岗顶，我们再也没有余力夺回高地了。

脚下的烂泥地已经上冻，纷乱的大雪已经在冰面上积了鞋底厚，这让我突然脚下打滑，在坡面上摔倒，向山岗下滚去。

我滚进了堆在岗底的尸体堆里，这缓冲让我并没有受伤。但我头盔上的面罩被地上的雪糊住，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好手忙脚乱的掀开面罩，把雪抖落。

“砰”的一声响，正好被我压在身下的一具尸体突然爆了。

人冬天死后大约两日才会出现尸斑，三日后尸斑才会变成绿斑。然而前几日实在闷热，第一天死去的尸体已经因为腐坏气体在体内堆积而开始膨胀，又突然被这样一冻，又被我一压，立即就爆开了。

结痂的凝血湿湿滑滑的，全都溅在了我的头盔面罩上。

我在尸体堆里挣扎，一时半会爬不起来。我看到那些还没爆掉的尸体，有睁眼的，有不睁眼的；有身躯尚还完整的，有缺胳膊少腿的；有我们中土大懿的，有对方东原狄人的。他们生前互相格杀，死后依偎在了一起。

断肢残臂的，剩一半脑袋的，上面流着浆下面连着牙的。膝盖和后脑勺贴在一起的，关节扭曲扯烂的，还连着筋肉的。半拉肚子的，内脏被马蹄踏的稀烂的，混着土灰凝固的难以分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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