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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小丰依顾方箬所请,朝居中的案几走了几步,忽然停下了,脸上挂着笑容推辞道:“这应当是今日顾公子所请贵宾坐的位子吧,我这个不速之客怎好便坐?”
顾方箬回之一笑,从容答道:“钦使初抵洛阳,唐长史不一定得空光临,莫御史便是座中的主宾,理当居中而坐。"
莫小丰原只是想试探一下顾方箬,却没有想到居中的座位竟是为唐双举而设,这才省悟到方才何曾守在“琼林"院门内是为了迎候唐双举,遂点了点头,不再谦让,迈步落了座。
三副案几皆面对临街的窗户,透过撑起的镂花窗扇,正可以居高临下地看到铜驼街心的景象:
此刻,街心处已经以搭建好的一座高台为圆心,划出了一个半径约五六十步的场子,沿场子周边大约有三四十名手持长鞭,棍棒等物的军士在维护秩序,大声地吆喝着挤在前列的人们不要靠前,视线可及的街面上黑压压尽是赶来观傩的人头,足足排出了一两里开外。
场子中心的高台上,开场鼓已敲过三通,正在开演“帽子戏”,内容似乎是一位里坊长之类的人物到一户人家劝其嫁女,插科打诨式的表演不时引来阵阵笑声。
顾方箬见莫小丰全神贯注地望着街心,边吩咐侍女端来茶水点心,边主动介绍道:“今天这场傩戏是铜驼街上初次举办的活动,没想到来了恁么多人,莫御史是在邺都见过大世面的人,还请多多指教。"
莫小丰端起茶碗咂了一口,将目光从窗外转移到顾方箬的身上,面带微笑地说道:“顾公子客气了,莫某在邺都也从未观看过这般热闹的场面,谈何指教啊。”
他略一停顿,转头扫了坐在左侧的沈七襄一眼,呵呵笑着问顾方箬:“顾公子是哪里人氏啊?方才听何先生说,顾公子是这铜驼街的街主,莫某识浅寡闻,不知是什么意思啊?"
“小民乃江左东瓯人氏。"顾方箬拱手答道,“小民承继祖业,久在江淮地带经商,三年前有幸与侯司空幕下唐长史结识,两年前侯司空自彭泗移镇洛阳,为筹募军资,颁发了市地令,受唐长史引荐,小民便响应市地令,尽出家资购得了这条铜驼大街,因而得了铜驼街主的名号,叫莫御史见笑了。"
“江左人!市地令?"
顾方箬并不算长的答话中透露出的信息量实在太过丰富,以至于莫小丰琢磨着他话中的意思,一时有些出神。
侍立在沈七襄身后的何曾趁机走过去,俯身将莫小丰身边的一张坐席朝后挪了挪,讨好地请不商坐下观傩。
顾方箬见了,顺势问道:“这位是?”
“他是我的随从。"莫小丰代不商答着,抬手端起案几上的一碟点心,放到身后坐席前,转头示意不商坐下,随口问顾方箬道:“顾公子家传操的是何种营生啊?要购下这整条铜驼大街,想必所费定然不少吧?"
“整整一百万段绢帛哪!我亲眼所见,足足装满了二百多辆驮车!”不等顾方箬开口,坐在莫小丰另一侧的沈七襄抢先说道。
“是吗?"莫小丰转过脸,颇感兴趣地问道。
“千真万确!若不是顾兄大手笔购下了铜驼街,洛阳城哪来今日这般繁华与热闹?”沈七襄似乎有求于顾方箬,竭力恭维着他。
“贤弟过誉了,洛阳能有如今气象,全赖丞相和侯司空惠施仁政,小民也颇受恩泽啊!"顾方箬摆手拦住沈七襄,谦辞道。
“一百万段绢帛!顾公子这是将全部的身家都押在了洛阳吧?"莫小丰目视窗外,看到街心的高台上傩戏已开演,黑脸的钟馗正和一群装扮得奇形怪状的小鬼战作一团,嘴里故作惊诧地向顾方箬问道。
“啊,小民祖父虽是商贾,在小民幼时,也曾延请乡里的宿儒教过小民几年诗书经史,因此,小民对曾为周汉故都,又处天地之中的洛阳素来心向往之,前岁既得征募,便与族中伯兄商议,决定举家迁来洛阳,以沾圣贤余泽。"
顾方箬说到这儿,瞄了一眼坐在莫小丰身后的不商,主动表态道:“今日得与莫御史相识,实乃小民之幸,莫御史在洛阳但有所需,小民愿尽绵薄。"
莫小丰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依然眼望窗外,摇摇头,说道:“顾公子既是读书人,自应了解御史台的职掌吧。莫某此次系奉崔中尉之命,例行巡检南道吏情,于他人无涉。”
顾方箬听了他这话,与沈七襄对视一眼,忙道:“御史请放心,今日之事,小民和沈贤弟决不会透露出去的。”
莫小丰此行本没有监察南道吏治的使命,托冒为御史也只不过是他的一时乘兴所为,此时听顾方箬这么说,似有误解他微服出访是为了绕过唐双举暗中考察侯鉴施政之意,皱了皱眉,回头望着楼梯口,说道:“唐长史怎么还未到?"
顾方箬闻言一怔,随即解释道:“长史公务丛脞,或许就不来了吧。”
“哈哈,如此精彩的场面,看来唐长史要错过喽!”莫小丰手指街心高台,哈哈笑道。
顾沈二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街心高台上的傩戏已经进入到了高潮部分:钟馗施展道术,将一众小鬼擒住,口中喷火,烧得众小鬼一片哀嚎,化为灰烬。
这近乎魔幻般的表演令场子周围的观众如痴如狂,人人都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台上装扮小鬼的戏子究竟是不是真的被“钟馗”嘴里喷出的股股烈火烧成了灰烬。胆小的发出阵阵尖叫,胆大好事的则怂恿地叫嚷着:"再来一个,烧个活人瞧瞧啊!"
出乎绝大多数人意料的是,台上的“钟馗”似乎是听到了胆大好事者们的起哄,掌心发火,一股脑把台上残余的小鬼尽行烧光,冲台下团团抱拳,昂首唱道:“天煞地煞,天师独尊。魑魅魍魉,一概涤尽。世有恶人,残害忠贞。道法无边,替尔惩奸。”
唱毕,跳跃腾空,在台上翻起了一连串的跟头。
伴随着丝竹声大作,四名赤膊力士两人各抬着一个活人自台口走上台来,另有一些跑场的小厮于高台中央竖起两座高过一丈,碗口粗细的木桩,力士抬着活人绕台一周后,分别用绳索将两人结结实实地捆绑在了木桩上,随后一把扯下两人脸上蒙着的面罩。
“怎么,真的要在当街大烧活人吗?"莫小丰心头一紧,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茶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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