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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

我们正在上语文课,用“恍然大悟”一词造句,恍的一声,门被跺开了。又是付连战,他是枋口小学的校长。这家伙跟犯了什么病似的,门都懒得敲一下,说进来就进来了。当然,在我们抓耳搔腮造不成句子的时候,他的这种举动,并不让我们反感。虽然我们都知道语文老师乔凡新现在很恼火,校长一走,他就会把邪火发泄到我们头上,但那毕竟过一会儿才会发生,眼下,还是先来对付这个付连战吧。

上午,姓付的已经玩过这一手了。那时候我们上的也是语文课,乔老师刚把我们默写的课文收起来,他就跺开门进来了。他用手指头敲着门口的一张课桌,说:

谁说知青是驴,给我站起来。

这话好多人都说过,所以没有人站起来。付校长看形势不妙,就换了个方式发问。为了加重语气,他不慎把粗话都说出来了:

是谁最先说的?驴日的,给我站出来。

这一下当然更没有人站起来了。因为大家没有站起的资格。这话最早是村支书说的,村支书在大会上说过之后,才以语录的形式传遍全村。最近几天,姓付的一直在公社开会,他还没有来得及听到村支书的语录,村支书的那段有关知青和驴的话很长,其要点,大致如下:

知青们来咱们村干什么?是来接受再教育的。伟大领袖和导师毛主席说了,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在这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什么叫接受再教育?就是说,他们是驴,已经调教过了,可是没有调教好,需要我们再来调教调教。

村支书的话,涉及知青和驴的,就是这么一段。现在,我们都已经知道,村支书是在打比方。村支书虽然不可能知道什么叫比喻,但他却会使用比喻。其实,当我们鹦鹉学舌地说:“知青是驴”的时候,我们也是在使用比喻。没有学过有关比喻的知识,就已经会比喻了,付校长应该高兴才对,完全没有必要跺门、瞎喊、说粗话。

但话既然说出来了,他就打算继续说下去。他走到讲台上,又说了一遍:

知青是驴?是谁先说的?驴日的,有胆就站起来。不站起来?那好,等我查出你,你就搬着板凳回家。

搬着板凳回家是我们最乐意干的事,谁都想搬着板凳回家。当然,这并不等于说,谁都愿意站起来当场亮相。

不知道是谁先扭头看乔红军。肯定是坐在第一排的人先扭头,别的人才像鸭子一样一起转头去看乔红军的。乔红军是村支书的小儿子,他爹不在场,大家只好看他。

乔红军一下子哭了起来。鼻孔下面鼓起两个气泡,随着他的哭声,那两个气泡忽大忽小。乔红军的鼻涕是我们全班同学的共同记忆,去年,我回枋口探亲的时候,我在村口还见到了他。他的鼻子下面现在清理得很干净,我跟他说了十分钟左右的话,他掏出餐巾纸替儿子擦了好几次鼻涕。时过境迁,现在该轮到子承父业,儿子的鼻涕鼓气泡了,看来,流鼻涕也是会遗传的。

乔红军当时鼻涕一把泪一把地那么一哭,付连战就傻眼了。付校长付连战一定认为是乔红军先说的。他在讲台上愣了几分钟(这期间,他的手没有闲住,至少掰断了十根粉笔,有的粉笔还掰成了四截),然后说:

肯定是你们当中有人教乔红军说的,乔红军自己不会这么说的。是谁教他的,以后我会查清的。

你可以接着上课了。他对站在讲台一侧正往烟锅里装烟的乔老师说。

乔老师没有讲课,而是让我们互相检查刚才默写的课文。谁查出对方的错误,就可以朝对方的脑袋上敲一下。无人能够幸免,谁挨的都不止一下,这使大家立即互相怨恨起来。

现在,付校长又跺门进来,他要干什么?有人下意识地摸摸头顶,也有人扭头去看乔红军。

付连战这次没有发火,或者说,他没有把火气发出来而是藏在肚里。他说,听说有人称知青是鬼子,谁再这么胡说,就把谁的嘴贴上胶布。他说什么叫鬼子你们懂不懂?日本人和美国人才叫鬼子,知青不叫鬼子,知青叫什么?知青的全称是知识青年,他们是来枋口建桥的,在济水河上架上一道桥。

其实把知青说成是鬼子,并不是枋口人的说法。我们后来才知道,那是付连战的村子里的人的说法。付连战的家在官庄村,离枋口有二十里地。那个地方的小孩看到许多知青都留着小胡子,就把他们和电影中的日本人联系了起来。其实大家都见过胡子,大家没见过的是修剪得整整齐齐,只在嘴唇上面长不在下面长的胡子。付连战这次是先下手为强,或者说,先给大家注射预防针。认真说起来,枋口人把知青称作鬼子,是从付连战开始的。这是乔老师后来告诉我们的。关于付连战,乔老师说过一些很精辟的话,至今我们仍然印象很深:付连战的前两任老婆先后死了,乔老师说,那是因为老付的那玩意儿不顶用,让人家旱死了;付连战的头顶是光的,乔老师说那叫鬼剃头,是那两个旱死的女鬼给他剃的,女鬼被他气成神经病了,本来是要揪他的那玩意儿的,临下手的时候弄错了,等等。乔老师说,他太懂老付了,老付肚子里有条蛔虫,他都知道。

现在想起来,校长付连战那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布置接待任务。他说知青们明天就到,大家要和村民一起到路口迎接。他要求同学们明天早上起来,一定要洗脸。老付还说,洗脸的时候,顺便把脖子洗一下,有的人的脖子已经变成黑车轴了,这是不好的。老付说的没错,在夏天,我们每天都要跳到河里洗澡,但我们从不洗脸。不但不洗脸,我们还要把脸上涂满河泥,像泥鳅一样在河岸上走来走去。当然,女生除外。

老付交代过任务,又对乔老师说,你去写标语吧,今天的课不上了。乔老师说,这堂课上完他就去写标语。老付愣了一下,说:我说了,不上课,写标语去。

老付的命令是对的,这课不能再上了。我们都不想再上了,上下去只能是我们吃亏,乔老师肯定又会拿我们撒气。所以,尽管我们都讨厌老付,但老付话一出口,我们就欢叫起来。

当时发生了一件小事,我们不妨顺便提一下。付连战话音一落,就有一个人从教室的后门跑了出去。那个人就是写这篇小说的李洱。我在大家的欢叫声中,跑出教室,直奔乒乓球台。乒乓球台用砖头支在几棵榆树之间,课余时间,那里是兵家必争之地。我奔向球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下,发现并没有人追上来,就想:这球台今天非我莫属了,我想和谁对打,就和谁对打。我站在球台边,用树枝扫着上面的树叶和鸟粪,同时想着,先满足谁的要求,让谁来打,是福贵呢还是万龙?

球案扫清之后,我就坐在上面,一边摇晃身体一边等待福贵和万龙他们来给我说好话。摇晃给我带来一种眩晕感,使我感到非常舒服,于是我就摇得更厉害。球台也跟着我摇晃起来,到后来,是球台在带着我摇晃,即便我不用力,我的身体也在球台上扭来扭去。我在球台上又待了一会儿,眩晕感消失之后,我突然有点害怕。

别以为我是害怕球台倒塌砸伤自己,那没有什么可害怕的,我相信在它倒塌的一刹那,我会像一只鸟那样突然飞离。

一直没有人从教室里出来,是这个事实让我有点害怕。现在,校园里见不到一个人影,付连战好像还在教室里讲话,同学们早该出来了,可他们现在却在教室里喊着口号。

又过了许久,他们才出来。他们排着队走出教室,然后又挨着墙站成两排。乔凡新在喊着口令,同学们在向右看齐、稍息、立定、向前看。他们都看到了我,可都没有什么反应,我从球台上跳下来,站在榆树下,想:我究竟是过去还是不过去?跑过去还是走过去?跟乔老师报告一声再进队伍,还是直接进队伍?我这么想的时候,脚已经带着我往前走了几步。乔老师突然转过身。好像他的屁股后面长有眼似的,他看见了我的移动,突然转过身,命令我原地踏步,然后立定,然后向前走,走到球台跟前,立定,向后转。这期间,同学们嘻嘻发笑,像看猴那样发笑,像被谁胳肢了一下似的发笑。然后他们就把我忘了。他们在乔老师带领下,喊着冗长的口号,他们越喊越兴奋。他们每喊一句,我的嘴巴也要条件反射地动一下,可是我无法把整句话重复下来。

第二天,他们都到村南的路边迎接知青去了。我的父母和全村的大人也去了。我的父亲负责敲锣,天不亮,他就站在院子里复习敲锣的技艺。出门的时候,他敲两下锣,赶紧用手捂住,然后再敲,这样循环往复了几遍之后,他对我说:你们学生中谁负责敲锣?没有定下来的话,你跟乔凡新说一下,说你会敲锣,跟你爹学的,比谁敲得都响,能给他增光呢。可我怎么去跟乔老师说呢?我对父亲说:爸,我们只喊口号,不敲锣打鼓。父亲说:不让学生敲也好,他们敲不成,光会瞎敲。父亲这话是对母亲说的,母亲抱着我弟弟,跟父亲往村南口去了。

现在到了这篇小说“仪式”这一章里比较有意思的部分。我所说的“有意思”,主要是说这一段故事比较滑稽。滑稽必定可笑,可我当时却觉得一点也不可笑。事实上,我当时还因它的“有意思”而受了一点皮肉之苦。这么说吧,所受的皮肉之苦,使我加深了对这段故事的记忆,事实上它也是这段故事的有机组成部分。

那天,全村老少涌向村南口迎接知青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无事可干。打乒乓球是我最乐意干的事情,可是没人和我对打。以前我倒是喜欢对着黑板撞球,可是教室的门都锁死了。教室的墙按说也可以凑合着用,但我从小就带着唯美主义的倾向,凡事都不愿凑合着来。我只能像一只野狗那样在校园里溜着墙根乱转。后来我发现了校长住室后面有小片菜地,里面长着一个半大的冬瓜,几株尖椒,几棵丝瓜。这片菜地以前我曾光顾过,为了翻蚯叫钓鱼,可我不知道它是菜地。看见这里长出了可以毁坏的蔬菜,菜地这个概念才确立起来。我能做的事情其实非常有限,只能给它以小小的破坏。将它们连根拔掉,是不行的,因为他会追查到我。谁都明白,这一天全村人只有我一个无事可干。得考虑到时间因素,也就是说,我所干的事,应该不给人造成是这一天干的印象。屁股后面的一把削铅笔刀提醒了我,我用小刀在冬瓜上面挖了一个三角形的小口,将三角形的瓜皮小心翼翼地翻过来放在地上,然后我把小鸡从短裤旁边掏了出来。我往里面尿一点,等它渗下去之后,再尿一点。后来渗不下去了,我就把多余的尿尿到了尖椒上面,这使我又有一个意外的发现,即我的小鸡跟尖椒的形状有点类似,差别只在温度和颜色。尿完之后,我把那个三角形的瓜皮又放到原处。为了让它能彻底还原,不影响它的长势,我捏了一点土放到上面,像给它上消炎粉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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