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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风起华阳（第1页）

周慎靓王四年（公元前317年）深冬，蜀地的冬天总是灰蒙蒙的，时不时地下点小雨，再搭配上凛冽的寒风，让人感觉到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寒冷。此时公子华盘坐在华阳楼的二楼雅座上，一边听着楼下歌女在吟唱《南山》

“南山有台，北山有莱。乐只君子，邦家之基。乐只君子，万寿无期。南山有桑，北山有杨。乐只君子，邦家之光。乐只君子，万寿无疆。南山有杞，北山有李。乐只君子，民之父母。乐只君子，德音不已。”

一边端起案桌上的青铜羽殇（注：先秦时期饮酒器），一饮而尽，这青铜羽殇是专供酒楼二楼雅座的，在一楼的则是普通的陶器。在如此寒冷的天，喝一杯温酒确实是一件美妙的事，喝酒与喝水的最大的区别就是，酒越喝越暖，而水越喝越寒。

华阳楼是蜀国都城最大最豪华的酒楼，也可以说是全蜀国最大的酒楼了。因蜀地地处天府，原号华阳，故取名华阳楼。华阳楼是蜀都达官贵族、游侠士人和来往商人等喜欢前去的一个地方，虽然蜀国地处西南之偏，然蜀地富饶，蜀地边境虽累有战事，但有蜀道天险，都城等地从未有过战事威胁，且蜀地向来神秘，各大诸侯国时常派人到此地打探，故蜀国都城商业区人来人往，商人叫卖之声此起彼伏。这华阳楼便屹立在这蜀都商业中心，虽说这蜀国都城成都比不上魏之大梁、齐之临淄、楚之郢都、赵之邯郸和秦之咸阳，但这华阳楼却与其余各国名楼不相上下。华阳楼一楼是寻常来往人士歇脚喝酒之处，常有各国商人士人于此聊各国消息八卦，什么齐国大夫与苏秦争权不敌，竟雇佣刺客刺杀苏秦；儒家孟轲游说魏王空谈仁义；还有秦王大败韩国军队，残忍斩杀八万余人；甚至能听到关于各国宫闱传闻，梁惠王死于温柔乡，楚国后宫争宠竟意图下毒毒杀对方等，这类的消息八卦几乎成了华阳楼一楼日常谈资，讲的那个人无不添油加醋，仿佛自己亲眼所见，真真假假，讲的和听的都图一乐，然后一饮而笑。二楼中间镂空，四周则设有雅座雅间，专供蜀国达官贵族和各国巨商所用，他们或于此饮酒作乐，或商谈机要。

同时，由于蜀国地处偏僻，远离中原，变成了一个躲避战乱好去处，许多隐士侠士隐居蜀地，他们或信仰孔丘之道，或推崇墨翟之说，或认为法家之说才是王道，也有坚信道法自然者等等，也常于华阳楼辩论。所以华阳楼几乎成了在蜀地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去的或者必去的一个地方。

“南山有栲，北山有杻。乐只君子，遐不眉寿。乐只君子，德音是茂。南山有枸，北山有楰。乐只君子，遐不黄耇。乐只君子，保艾尔后”

这时楼下的歌女刚刚吟唱完《南山》，大家叫好声一片，就在大家起哄想让歌女再吟唱一首之时，此时一楼大门进来一个人，人还尚未完全进门，便大喊“特大消息！特大消息！”于是大家伙便把眼光纷纷投向了他，兴许外面的气温实在太冷了，这个人的嘴唇都有点发紫，而且牙齿似乎也在颤抖。一楼有好心人见状，忙给递上一杯温酒，那人也不客气，接过来一饮而尽，完了用手抹了抹嘴，道了声谢。此时另有人在人群中发话了，“快说什么特大消息！”，这人说完，便有其他几人纷纷附和，“对！快说！”

那人刚喝完温酒，身体渐渐暖和起来，看着众人眼光都几乎聚集在自己身上，似乎有点得意，便想慢条斯理地缓缓道来，“此去西南方向5o里地，有个村子名曰金沙村，前阵子发生震动，”听到这，周围的听众都纷纷点头表示认同，因为那次震动确实挺大，在都城的人都感觉到了。

那人见到大家都点头，更加得意，便继续未完的故事，“当地村民都觉得这是山神在发怒，于是急忙逃离金沙村。”说到这，他便又故意咳了几下，似乎在暗示别人自己嗓子有点哑了，想继续讨酒喝，但是他注意到众人已眼露不耐烦的神色，于是乎便赶紧说“但是我的一个亲戚住在那里，是个不怕死的家伙，别人都逃离金沙村，他倒好，往山里跑，说是要去看看山神长啥样。结果……”说到这，他又故意停顿了一下，想卖个关子。

“结果咋样，快说，再这样吞吞吐吐，小心老子揍你！”这时人群中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壮汉发了脾气。那人似乎被吓到了，不带喘气地说道“我家亲戚看到了一个巨坑，特别大”说着还用手使劲比划，似乎在竭尽全力告诉大家那个坑有多大。“而且他还看到很多青铜器和石像在坑里”公子华听到这里，突然来了兴致，眼神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樊冉，两人眼神默契一碰，便无需言语，继续聚精会神听着那个人讲述。只是那个人说到这时，本来刚开始大家都想着他能说出什么惊天巨闻，结果也就是这样，于是已经有人开始自顾自地重新喝起酒，聊起天。

那人见此情形，急了，大声喊道，“蜀王今天派上将军亲自派兵看守此巨坑！”此话一出，原本又恢复吵闹的酒楼瞬间又安静了，因为大家已然知道，这确实是一个“巨大新闻”了。上将军杜莅乃当今蜀王杜芦王兄，深得蜀王杜芦信任，领上将军衔，统领蜀国军队。如果单纯只是一个巨坑，蜀王没必要派上将军亲自带兵驻扎此地，所以当大家听到这个消息时，都深信这确实是一个“巨大新闻”了。

这时有人问“然后呢”，于是大家又纷纷把目光聚向他，期待他再说出什么。结果他摇了摇头，“然后？然后没了啊”“嘘”众人听到这无不失望，那人忙解释道“上将军到了巨坑之后，便严令士兵看守巨坑，闲人不得靠近，就算远远观看也不行。我这也是我那远房亲戚告诉我的，今天他刚从金沙村来投靠我，听说也是他报的官，然后才惊动了蜀王……”后面那个人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了，大家也便失去了兴致，又继续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

听完这个人的话后，公子华内心有点抑制不住地小激动，端起面前的羽殇又一饮而尽。公子华感觉这是他来蜀地将近一年以来听到的最有用的消息之一了。这也是他之所以经常来华阳楼的原因，在这个酒楼内，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消息传出，虽说真真假假，但是总可以捕捉到对自己有用的消息。这时刚好有酒楼的店小二又过来添了一盉温酒（注：盉：青铜盛酒器），公子华示意他放下之后，便又继续陷入沉思。

他还记得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也是深冬，一个月黑星稀的晚上，一场大雪过后，公子华正在自己的府邸围着火炉看兵法书。这个时候，王宫里内监突然登门传王命“命公子华速速进宫”。公子华听到之时，心里不仅一阵疙瘩，眉头紧锁了一下，赶忙问内监，是不是王兄出了什么事。因为上个月王兄不幸染了怪疾，虽说好了之后，但是又反反复复，这么晚突然听到宫里内监来传王命，公子华担心王兄出了什么事。内监也看出了公子华的担忧，便宽慰道：“主君暂且无忧，公子无需过虑。兴许主君此时想见公子，故命我来此。”公子华听罢便宽心了一番，命府邸的奴仆带内监下去领赏，自己添衣整饬一番，便随着内监一同出发。此时外面已是深夜，又是宵禁时间，街上都没人，一眼望去，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偶尔遇到巡逻的咸阳城禁军举着的火把。

到了王宫主殿之后，公子华看到王兄斜躺在王座上，看起来似乎有点无精打采。于是急忙上前，行了稽首之礼，并说道：“臣弟拜见王兄。”

秦王看到公子华到了之后，便示意他免礼坐下，公子华于是找了个位置跪坐而下。秦王咳了一下，用手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公子华坐到自己身边来。公子华有些迟疑，这要是以前王兄还未登基之前，他肯定毫不犹豫会这么做，但是自从王兄继承王位之后，他便知道君臣有别，即使是曾经和自己最亲的王兄，曾经一起长大，一起骑马纵横沙场的王兄，在他父王还在位的时候，卫鞅在秦国实行新法，有次王兄赢驷不小心触犯了禁条，卫鞅以“法令不通在于宫室贵族干扰，国君果真要实行法治，就要先从太子开始”劝说秦王对太子动刑，以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他当时听到消息之后，急忙回宫同百官一起向父王和卫鞅求情，最后卫鞅虽然同意太子不受刑，但却让太子师和太子傅代为受刑。后来太子即位之后，秦人皆知卫鞅而不知新秦王赢驷，又传卫鞅密谋造反，也是他坚定地站在王兄这边，带兵直捣卫鞅封地，平定叛乱。但是平心而论，虽然他和当今主上都不喜欢卫鞅的为人，认为他不近人情，嚣张跋扈，居功自傲。但对于他在秦国实行变法一事，却是大为认同，卫鞅到来秦国之前，东方六国曾会盟意图分秦，魏国更是一心想灭秦，但是卫鞅在秦国的变法，彻底改变了秦国孱弱的局面，使秦国成为了举世之强国。这也是为什么尽管卫鞅死了，秦王驷依旧还在秦国保持商鞅的那一套法制。

“嬴华，坐到孤的身边过来！”公子华不小心走了一下神，被秦王的声音拉了回来。于是便登上台阶，跪坐在王兄对面，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近距离端详王兄了，公子华才发觉，不知不觉中，王兄已经老了不少，而且看起来衰弱了很多，在公子华印象中，王兄还一直停留在当时那个不管出什么事，都会护着公子华的大哥哥形象，只是现在，不知道是这场大病的原因，还是一直呕心沥血地操心着大秦的国事。王兄即位之后，虽说大秦经过父王的励精图治和卫鞅的变法，已然不是之前孱弱不堪一击的秦国，而且在河西地区大败了当时国力强盛的魏国，但是正是由于秦国的崛起，引来了其他各大诸侯国的警惕，于是其他诸侯国总是试图联合起来对付秦国，六国灭秦之火从未熄灭，。就在前不久，当时助力秦国收复河西地区，大败魏国的公孙衍，失意离开秦国到魏国之后，竟然在魏国大搞“合纵”，意图拉拢赵、韩、燕、楚国，外加上魏国五国的兵马，联合出兵攻打秦国。

“嬴华，此次深夜孤命人让你前来”秦王嬴驷说到这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着什么，公子华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倾听着。“是有件要事要拜托嬴华去帮孤去办。”公子华听到这忙做避席状（注：离开自己的席位，伏在地上，表示不敢当的意思。），并赶紧说道“王兄尽管吩咐，臣弟在所不辞。”

秦王示意嬴华不用行礼，“嬴华，此时并无外人，不必拘泥于君臣礼节。”公子华这时才留意到主殿上确实只剩下他和王兄两人，其他内监宫女不知啥时都已经退下。“孤甚是怀念孤与嬴华的旧日时光，当时父王还在，我们两个四处捣乱，然后总是挨父王的骂。”秦王说到这的时候，公子华脑海里立即回忆起那段旧日时光，当时，王兄是咸阳城内翩翩少年，而公子华当时还年幼，总是喜欢四处调皮捣蛋，而每次公子华惹了祸，总是有王兄替他挨父王的打骂，所以公子华从小就对这个王兄特别亲。只是在王兄十九岁那年，父王薨了之后，王兄即位成为新的秦王，公子华的朝堂之上看到高高在上的王兄的时候，一开始他还以为一切还是跟以前一样，虽然王兄成为了秦王。但是慢慢地他发现，自从王兄即位之后，他便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王兄了，以前王兄每次见到他都会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喊着一起去喝酒一起去玩耍。而现在王兄见到他的时候却一本正经，不苟言笑，俨然成为了一个新的父王形象。慢慢地，公子华便也知道了君臣有别，即便是自己的王兄。今日突然听到王兄如此说道，公子华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臣弟当时年幼调皮，常给王兄惹祸，每次多得王兄，臣弟才免遭父王打骂。”

秦王听罢嘴角笑了一下，也没有接腔，继续说道“孤自即位以来，内平卫鞅之乱，东取魏国黄河以西城池，仿六国而称王，兢兢业业，未敢懈怠，皆因六国亡秦之心不死，如若不能一扫六合，我大秦永无宁日”

公子华听到这的时候，不自觉地把拳头捏紧了，王兄说的这一切他都完全清楚，大秦虽然历经卫鞅变法而自强，但六国依旧不死心，竟组成“合纵联盟”，意图封锁秦国于函谷关以西。

“六国匹夫，嚣张至极，但我秦人也不是好欺负的。王兄，臣弟誓死为王兄效劳，一扫六合”

秦王赞许地点了点头，“不愧是孤之王弟！”秦王这个时候往公子华坐的位置挪了挪，让他的位置与公子华更加靠近，“嬴华，你知道蜀国吗？”

公子华听到这的时候有点懵圈，不知道为什么王兄会突然问起蜀国。蜀国与秦国相邻，在秦国立国之初，国力孱弱，蜀国开明之子卢帝曾兴师伐秦，并且一路攻打到秦旧都雍城城下，但秦人不死，战志不灭，秦国立国之后，多少诸侯都想吞并秦国，但都被秦人一一挺了过来。而在秦国与蜀国交接的南郑地带，秦国与蜀国更多次为了争夺南郑城池而爆发战争。

公子华这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点了点头，说道“臣弟略知一二。先祖之时，秦蜀之间累有战争，只是自从我大秦强盛之后，而蜀国国力却日渐衰退，蜀国就再也未对我大秦构成威胁。”

“嬴华所言有理，现如今蜀国只是偏安一隅的小国，确实不足为患。只是巴蜀之地乃是好地方！若能为我大秦所得，定能如虎添翼。”

“王兄意欲伐蜀吗？”公子华不解地问，因为他觉得秦国这个时候最大的隐患是虎视眈眈的中原六国，而不是一个没有威胁的蜀国。

秦王继续没有搭腔，而是继续问道“那嬴华听过古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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