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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年后。
陆蓥一将电视机音量调大,进到厨房里看他的小火煨汤。
电视里正在演一出白烂的古装连续剧,女主角托了人身镖与银镖,行至半路遇着了绿林好汉,一大群镖师全没一个有用,三两下就给人撂倒在地。镖车翻了一列,上头的东西也洒了一地,男主角正好踩着镖箱潇洒出场,两三剑就把女主角救了下来,然后彼此深情凝望。陆蓥一抽空看了屏幕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身后烤箱发出“叮”的一声,宣告蛋糕出炉。陆蓥一正在调蘸白斩鸡的酱油,忙不迭地放下碟子去开烤箱,险些直接伸手进去拿,幸亏理智及时回来,“嚯”地缩回手,戴上一旁的厚手套。高级烤箱烤的蛋糕胚子松软香甜,铺上奶油,淋上酒糖,再撒上巧克力碎,浇好八朵奶油花,每朵上面放一颗鲜嫩水灵的车厘子,一只卖相上好的黑森林蛋糕就做好了。
陆蓥一将煨汤的火关了,任汤在砂锅里焖着,端了蛋糕出去。豪华客厅的一侧摆着餐桌,上头已经摆好了一双蜡烛、一对红酒杯,中西菜肴放了一桌子。陆蓥一将蛋糕放在中心,小心翼翼地插上“生日快乐”的牌子,而后看了一眼钟。19点34分,距离秦伟锋下班已经一个小时,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这时候他应该快到家了。
陆蓥一将电视关了,脱了身上的围裙,叠好放到一边。20点过去,陆蓥一去窗前张得一张,云水小区的高档路灯散发出柔和光晕,笼着底下一排排精致小别墅,车道上一片寂静,连个人影都不见。20点35分,陆蓥一将汤重新放到炉子上热着,菜都已经凉了,黑森林软软地摊在桌子上,像一张热糊了的胖子的脸。21点,陆蓥一将蛋糕放进冰箱,重新打开了电视,去储藏室给自己找了罐泡面吃。
陆蓥一的手机放在桌上,除了手机新闻报,今晚并没有亮过一次。他吃着泡面拿起手机,手指放在快捷键上想了想,还是松开了。21点55分,车道上终于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陆蓥一飞快地站起身来,把热好的菜重新摆好,蛋糕放到桌上,倒好红酒,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然后才跑去窗前看。
秦伟锋的保时捷停在离家门不远的地方,没有熄火,却也不见人下来。陆蓥一静静地看着,过了十来分钟,才有人从车后座出来。秦伟锋显然是喝高了,一身的酒气,走路都是踉踉跄跄的。他对着前座的司机比划着说了什么,然后宾利的后车窗便摇了下来,探出来一张青春稚嫩的少年的脸。
秦伟峰笑了。陆蓥一已经许久没见过他那样的笑,笑得温柔、笑得动容,他对着那名少年说了些什么,然后便凑过去吻上了那张嘴。陆蓥一将目光收回,慢慢走回客厅。又过了十多分钟,房门才响起了打开的声音,陆蓥一开了一支手拉彩炮,伴随着“嘭”的一声,自己兴高采烈地喊:“生日快乐!”色纸五彩缤纷,翩然落下,糊了秦伟锋一头一脸却挡不住他一身的怒气。
“你有病啊!”秦伟锋的嗓音好听,即便是发着怒也有一种独特的欣赏价值。陆蓥一静静地站着,听秦伟锋骂他好端端地搞什么幺蛾子,有这点空为什么不去做点有意义的事情,成天除了吃就是睡,闷在家里不知道出门,带出去简直丢人!
秦伟锋像是与陆蓥一有八辈子的仇,“噼里啪啦”地骂了他足有小半个小时,然后才气冲冲地上楼去,从头至尾看也不看一眼那一桌丰盛的菜肴。陆蓥一一直乖乖低着头听训,直到听到楼上房门“哐”的一声,这才抬起头来。
别墅很大,四处无不是富丽堂皇,水晶的吊灯,欧风的家具,墙上还挂着一张国际知名摄影师给秦伟锋和陆蓥一合影的相,那时候陆蓥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穿得土里土气,戴一副黑框眼镜,表情是内敛的羞涩,像个土包子,那时候秦伟锋深情地对他说:“小一,我就是喜欢你的简单朴实,我是真心爱你,从今往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会保护你一辈子!”秦伟锋不算太食言,这句话说到现在也有快七年——再过一阵子,就是他们的七周年纪念日。
七年不长,但七年也不短。陆蓥一看向电视屏幕,今天的份即将播完,女主角抓着男主角的手说:“我决定了,霍大哥,从今往后我要跟着你一起,浪、迹、天、涯!”回声阵阵,主题曲响起,陆蓥一回身坐到桌边,慢条斯理地吃他亲手做的一桌菜。
半夜两点,陆蓥一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秦伟锋躺在他身旁不远处睡得烂熟。以前总觉得这张双人床太小,睡觉都要手脚勾连,怎么抱紧都不够,如今两人中间却隔着宽宽一道,像一条鸿沟。陆蓥一微微呼了口气,随后悄无声息地坐起身来。
秦伟锋如果醒着必定会觉得诧异,因为陆蓥一的动作是如此轻盈与迅捷,并且不引发动静。他就像是一只黑夜里的猫,又或是影子,在房间内外出出进进。
陆蓥一先下到储物间,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中翻出了一只灰扑扑的麻布背包,伸手进去摸了摸,随后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幸亏秦伟锋那时对他还有爱,尽管讨厌他的这些家当却没有丢弃。陆蓥一从背包中翻出一个抽绳小口袋,又从里头取出了一只扁平盒子,然后拿着盒子进到秦伟锋的书房里开了电脑。秦伟锋的电脑密码本是陆蓥一的生日6月18,如今输进去却提示错误,陆蓥一微微思索了一下,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动作。他没有开灯,只有电脑屏幕的光芒映在他的脸上,尽管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容颜如玉的青葱少年,但这并不妨碍微光映照下的他显得格外神秘和令人惊艳——只是此时并无人观赏罢了。
陆蓥一的手指如同十只翻飞的蝴蝶,轻巧地在电脑键盘上飞舞,不一会便绕进了核心区域,他将盒子里的卡片取出,插入卡槽点下了破解复制的命令,电脑上显示出进度,需要耗时17分钟。他推开座椅,又回到卧室的衣帽间里取衣物。二十多岁的秦伟锋游戏人间,见惯了各式各样头角峥嵘或软糯粘人的美少年,因此对那时显得青涩木讷的他颇觉新奇并且中意,跟他在一起后总是变着法儿地打扮他,这导致陆蓥一的衣橱里曾一度塞满了各式各样知名设计师的作品。此时陆蓥一在挑拣衣物的时候却刻意避开了这些昂贵衣物,只将自己过去带过来的衣物装了,又拿了几件耐磨且便于行动的外套、t裇团成团塞入背囊之中。
忽然,陆蓥一的动作微微一顿,尽管声音轻微,他还是听到了外间的动静,闪身出了衣帽间后不久,他就见秦伟锋从床上坐起身来,大约是要上厕所。看见陆蓥一,秦伟锋的动作停了停,疑惑地问:“怎么还不睡?”
陆蓥一轻声道:“有点口渴,起来喝口水。”
秦伟锋便不响了,他去厕所淅淅沥沥放了一泡尿,回来见到陆蓥一还站着。厕所的夜灯投射出微黄的光晕,将他笼罩在半明半暗之中,秦伟锋忽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觉得陆蓥一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而这种不一样却又隐隐地带有一种久违的熟悉,仿佛在很久以前他也曾见过这样的陆蓥一。秦伟锋本已打定了主意不日就要与陆蓥一摊牌,在这一刻却又奇妙地起了一点反悔的心。
“刚刚……对不起。”他艰难地说道,因为也知道自己纯粹是无理取闹,所以口气格外虚浮,“等这个周末,我陪你出去逛逛吧,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出过门了。”
陆蓥一笑了笑,他说:“秦伟锋,你先睡吧。”
秦伟锋觉得陆蓥一的回答似乎有点奇怪,但又想不出奇怪在哪里。他本就喝得晕晕乎乎,更何况在他的认知里陆蓥一无父无母,没有亲戚,跟了他以后甚至已没有朋友,所以断然再没有别的依靠——他是如此笃定陆蓥一除了他身边无处无可去。
陆蓥一又说了句:“睡吧,睡醒了,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秦伟锋听了这话,像是着了魔一般躺回床上,不一会就睡得稀里糊涂了,他并不知道,这会是他和陆蓥一以情侣身份说的最后一番话。陆蓥一在黑暗中又静静站了一会,然后提起行囊,走出了卧室,临走前,他带走了床头柜上的一个相框。
数据已经复制完毕,陆蓥一取卡关机,走到楼下。凌晨时分,整栋别墅都仿佛被一种影影绰绰的阴翳所笼罩,那些富贵堂皇的摆设,价值不菲的家具此时看来都像是藏着什么不可言说的隐晦,透着心虚与闪躲。陆蓥一抽出皮夹,将秦伟锋过去给他用的副卡一张一张地取出来,摆到桌上,略算了算,然后从后者的皮夹子里数了一叠现钞用橡皮筋捆了扔进背囊,这才走向门口。临出门前,陆蓥一打开了整栋别墅监控系统的主控制板,门板背后五光十色,是电路与控制设备在运转,他的手已经伸出去了,最后却还是收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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