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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8（第1页）

“我一生好武。二十年前，我在江北一带寻找师父，学了好多套刀剑拳脚的皮毛。当时年轻气盛，以为这就是武学的极致了，直到有一次在酒楼喝酒，遇见一位个子瘦高，衣冠齐楚的青年坐到我身旁搭桌。

我看他端酒碗的姿势是四指拖碗底，大拇指按碗沿儿，手心向内翻，指骨有力，虎口生茧，我一眼就知道这是个使剑的人。我决心跟他较量一番，故意将筷子伸到他那盘花生米中挡了他的筷子，他手一翻，不知使了个什么法儿挑开了我，又去夹那花生。他这时已经看出来我的意思了，夹着那颗花生在眼前端着晃了晃，不是真要吃，而是等着我继续出招。我心想，这小子倒是真狂，于是拿学来的剑法刀法用在筷子上，几次三番去拦他下筷。我们斗了三十多个回合，我抢了他半数花生，跟他打成平手。盘中其余的花生早就飞溅到地上，再没有可抢的了，我们的切磋只得作罢。

我本来有心显摆自己的武功，却第一次遇到与自己旗鼓相当之人，这时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武学的道路永无止境。我当时挂不下脸来，就呆在那儿，看着他喝完酒吃完菜。

他要走时忽然开口，对我说：’老兄，你的功夫只是学了个皮毛，我不愿意与你较真儿切磋，是怕伤了你的脸面。我心里为你可惜，你这么好武，却没遇到过一位好师父。你要是信我的话，想学些真本事，明日卯时，镇后竹林，我在那里等你。’

我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就早早地去了竹林。我到的时候，他正趁无人之际在林中练剑，那剑发出的唰唰声很凌厉，却因为速度太快看不真切。空中被他剑气所带动的竹叶有数百片，皆在空中翻飞。我听见耳边’唆’地一响好像空气被撕破，一片细薄的竹叶擦过一根挺立着的竹子，竹身拦腰断折，倒在我脚边。我双腿颤了颤，一屁股坐在地上，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的脖子没事儿，我脱口骂道：’我的亲娘！这是什么功夫？’———不怕你小子笑话，我当时的确是害怕了。”

卫朝道：“这个人内功不低，二爷有这个反应倒也正常。换做是我第一次看见，也要吓得站不稳的。”

蒋乾松道：“是啊。那人武功真比我高出数百倍不止，我立刻跪下磕头，认他做师父。师父花了半个月，把入门的剑法和内功传授于我，告诉我这是华蓥剑派的武功。我问他是不是华蓥剑派的弟子，他却冷下了脸说，他不是华蓥剑派的人。我看他神色间要发怒，再加上敬重他是我师父，就不敢再问了。

后来，我知道自己半路习武，资质不佳，不求他再教我高深的剑法。师父点点头像是早就明白，便只教我内功。我跟着他日夜修习，到了第三个月上，他按着我的脉搏探了探，说我已经有大成了，应当开始学华蓥剑派最高深的内功’遥云十记’。”

卫朝听到这儿，蹙眉骂道：“好歹毒的人！学内功哪有三个月速成的。就是天赋奇才从五六岁开始修习，也要三年有小成，十年有大成。若是急于求成，强行修习高深内功，势必走火入魔，万劫不复。这人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二爷当年怎么能轻信他？”

蒋乾松道：“像我们这样一生好武，却一辈子摸不到武学门道的人，哪里想得了许多？他把学会内功的好处说得天花乱坠，又把我夸进了云端里，我当时巴不得要三天就大成，三个月在我看来还有些迟。”

卫朝叹了口气，道：“这人想必就是借着好武之人这种想法来蒙骗人的。却不知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蒋乾松想起当年师父的种种言语，谆谆教导，有如另一位父亲，怎么知道师父明知内功不可速成，还要诱导他去犯那大错，造成自己几十年来人不人鬼不鬼，不敢与亲人相见的痛苦。他望着明灭的烛火，黯然神伤，虽已过去多年，被故意欺骗的痛苦仍然烙印在心头。汩汩泪水从老眼中滴落。

他接着说道：“师父给我看了华蓥剑派的宝珠，透过灯光，宝珠上的字迹映在纸上，上面记载了华蓥剑派祖师爷练内功的过程。我每每练到无法突破之处，师父便从旁协助我突破关口。起初的两个月，我有师父守护，进展顺利，从未走火入魔过。照这样下去，我想我很快便能练成最高深的内功了。

谁知后来他开始让我独自修习，我便屡屡练得别扭，心里害怕师父责怪我修习不认真，只好自己日夜下功夫钻研。直到有一天夜里，我第一次走火入魔，醒来之后浑身被冷汗浸湿，屋中被我弄得一塌糊涂，桌椅板凳全部倾倒。我脑中有一瞬间察觉到不对劲。遥云十记虽记载着上乘内功的修炼过程，却不像入门的内功那样有实质的心法口诀，想来华蓥剑派历代掌门是把这口诀代代以口传的，任何觊觎这内功的人修习之后都会自食恶果。我不敢相信师父真会害我，连夜赶去师父家。”

卫朝心头觉出不妙，急问：“二爷可再见到那人了？”

蒋乾松回忆到此处，怒上心头，一掌猛拍在床沿儿，道：“我进到他家院子的时候，那良心被狗吃了的恶人在房间里听见响动，卷了包袱想从窗口逃出去。我进门得快，一把扯住他衣襟，他反手一掌朝我胸口打来。我已学了他不少武功，知道拆招之法，再加上强练内功，内功造诣已有小成，便破了他那一掌。他蹲在窗台上跟我过招，两个回合后到底把我掀倒在地，朝我冷笑一声，就那么去了。

好在，这恶人千算万算，到底还是糟了报应。这宝珠许是他从华蓥剑派偷来的，一直贴身而藏，当做摯宝，在他跳窗子逃走的时候，却不慎落在了地上，被我捡到。这恶人做梦都想不到像我这种默默无闻的小人物，手里能拿到华蓥剑派的宝物吧。我连夜收拾行囊，快马赶回家，此后再没见到过他。

回到家，我派家里人多番打听华蓥剑派。曾想过翻越千山，亲自前去拜师，看有没有法子能治好自己。但转念又想，我是跟着那恶人师父学的功夫，那恶人师父偷了人家的宝物，我又偷了师父的宝物，人家不把我当做贼人杀了我才怪。我一来名声不正，二来实在没有习武天赋，无论如何是学不到那上乘内功的口诀了，只好打消念头，从此躲藏在家中。更是不敢对人透漏我身上有华蓥剑派的宝珠。这些年来，真是受尽了苦楚，再没有当初学武的满腔热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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