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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他们就开始挖。他们都已休息了很长时间,而且新的越狱计划非常可能重新勾起他们各自讳莫如深的考虑,所以他们干得非常起劲。看守该来他们牢房的时候,他们必须各自回到黑牢候着,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事来打断他们挖洞。另外,看守从上面下来去他们牢房的时候,虽然脚步轻得几乎听不出来,但是他们已经听惯,照样能分辨出来,所以他们从不曾被看守发觉什么。新挖地道抠出的土有可能把原来的地道堵上,他们就非常小心地,一点一点从唐泰斯牢房的气窗或从法利亚牢房的窗口抛出去,但是他们先仔仔细细把土揉成细末,所以夜间起海风便把土吹走,不留任何痕迹。
一年多的时间就在挖暗道中过去了,他们所用的工具就是一把凿子,一把刀和一根当撬棒用的木棍。这一年来法利亚一边干活一边继续教唐泰斯学习,他有时说这种语言,有时说那种语言,向唐泰斯讲述各国历史,讲述那些给世人留下所谓光荣的灿烂业绩的伟大人物。长老原本是个有身分的人,而且出入上流社会,他举止中有着一种郁郁寡欢的庄严,天性善于模仿的唐泰斯从中学到了他所缺少的温文尔雅,也从中学到了一般只有同上层阶级或上层社会接触才能养成的贵族风度。
一年零三个月后地洞终于挖成,洞口就在走廊下,上面哨兵来回走步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但是这两个挖洞的囚徒还得等一个没有月亮的黑夜行动,才能保证越狱万无一失。他们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哨兵脚下的地自己先塌下来,以防万一,他们想把在地基中找的一小段梁柱一样的东西架在下面。唐泰斯正在架梁,法利亚则在唐泰斯牢里磨一只准备挂绳梯用的销钉。突然,唐泰斯听到法利亚喊救命似地喊他,他急忙回到牢中,只见长老在黑牢中央站着,面色苍白,额头淌着汗,双手紧紧地握成拳。
“噢,我的上帝,”唐泰斯喊道,“怎么回事?您怎么啦?”
“快过来,快,”长老说,“听我说。”
唐泰斯望着法利亚,看到他脸如土色,眼圈发青发黑,嘴唇发白,头发都倒竖着,唐泰斯一下吓坏了,手中握着的凿子滑落到了地上。
“出了什么事?”爱德蒙喊道。
“我完了!”长老说,“你听我说。我要病了,这是一种可怕的,可能致命的病。我感觉得出,病正要发作。在我入狱前的一年我已经犯过一次。治这病只有一种药,我先告诉你吧。你赶快去我牢房,拆开床脚,床脚是空心的,里面有一只水晶做的小瓶,还装着半瓶红颜色的药水,你把瓶给我拿来。喔,不,不,我在这儿可能被发现,乘我现在还有点劲,你扶我回去,谁知道病发作的时候会闹成什么样子?”
这对唐泰斯确实是一个极大的横祸,但他没有吓得晕头转向。他先钻进暗道,然后拽着不幸的同伴往前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到了地道的那一头,一爬进长老牢房立即扶他上了床。
“谢谢。”长老说道,双手和双脚仿佛刚从冰凉的水里出来似的直打哆嗦,“病就要发作了,我会昏厥过去,全身发僵,很可能直挺挺地一动不动,可能我哼哼不出声来,但口吐白沫,全身绷紧,我也可能高声喊叫,你得想办法不让人听到我的喊叫声,这非常重要,要不他们知道后会给我转移牢房,我们就永远分开了。当你看到我直挺挺躺着,浑身没有热气,可以说像是死尸一般的时候,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你听清楚了,用刀子撬开我的牙,把这药水往我嘴里滴8—10滴,或许我还能醒过来。”
“或许?”唐泰斯痛苦地喊道。
“救命!救命!”长老喊着,“我……我……死……”
发作来得那么快又那么剧烈,可怜的囚徒刚说了半句话就不省人事了。他额际掠过一片阴影,急速而昏暗,仿佛大海上的风暴一般。他眼睛鼓了起来,嘴也歪了,双颊变成酱紫色。接着他翻滚乱动了一阵,口吐白沫,大声喊叫起来。幸好他已向唐泰斯交待过了,唐泰斯急忙用被单把他嘴捂住,不让声音喊出来。这样折腾了两个钟头后,长老死死地躺着,静得比静物还静,整个人比大理石还苍白和透凉,比踩在脚下的芦苇还发蔫。最后他又抽搐了一阵便浑身上下发僵,变得血色全无死人一般。
爱德蒙一直等到病人浑身上下都像死尸一样,凉气直透心底,这才拿起刀塞进病人牙缝,使出了全部力气才把痉挛咬得紧紧的上下牙床撬开,一滴一滴数着,倒了10滴红颜色药液,然后在一旁守着。
一个钟头过去了,老人毫无动静。唐泰斯不由得害怕了,担心自己等的时间太长,他两手插在头发里,静静地望着病人。终于老人的双颊泛出一片淡淡的红晕,那双始终睁着,但呆滞不动的眼睛又有了眼神,嘴里吐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人又动弹了一下。
“救过来了!救过来了!”唐泰斯喊道。
病人还不能说话,他只是把手朝牢门那边伸过去,看得出来他心里非常焦急。唐泰斯听了听,听到了看守的脚步声,马上就到7点钟了,刚才唐泰斯没有顾得上想着时间。青年于是一下冲到地道口钻了进去,然后把头顶上的石板盖好,马上回到自己牢房。不一会儿牢房门打开,看守跟往常一样,看到唐泰斯在床上坐着。但是看守刚转身走开,他的脚步声刚在走廊上消失,焦急不安的唐泰斯顾不上吃饭便下了暗道,掀开头顶上的石板,又回到长老的牢房。长老已经清醒过来,但还是疲软无力地在床上躺着。
“没有想到还能见到你。”他对唐泰斯说。
“这话从何说起?”青年问道,“难道说您想死吗?”
“这倒不是,不过你要逃走的话一切都就绪了,我以为你会走的。”
唐泰斯一听急得脸都涨红了,“把您撇下吗?”他喊道,“难道您真的以为我做得出这种事?”
“现在我知道我想错了,”病人说道,“唉,我现在非常虚弱,真是筋疲力尽,完全垮了。”
“要有信心,您的体力会恢复的。”唐泰斯说道,一边在法利亚床旁坐下,紧紧握住他的双手。
长老却摇摇头说:“上一次犯这病前后不过半小时,发作后我就觉得饿了,自己还能站起来。可是今天我的腿和右臂都动弹不了,头也发沉,这说明有脑淤血。等到第三次发作,我不是落个全瘫,就是病死。”
“不会的,不会的,您放心吧,您不会死的。这第三次发作,要是真有的话,那时您早已逃出监狱自由了。我们会像这次一样救您的,而且只会比这次更好,因为该有的急救到那时我们都会有了。”
“老弟,”老人说道,“别糊涂了,这一次发作已经把我判了无期徒刑,我要逃跑,得能走路才行。”
“没有关系!我们可以等一星期,一个月。必要的话,等两个月也可以。等上一段时间,您的体力也就恢复了。越狱的准备已全部就绪,现在完全由我们自己来选什么日子和哪个时辰走了。哪一天您觉得体力恢复得可以泅水了,我们再实施我们的计划也不迟。”
“我是游不动了,”法利亚说,“这胳膊瘫痪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而是永远好不了啦。你来抬这胳膊,看看有多沉。”
青年把长老手臂举起,麻木的手臂沉甸甸落下,唐泰斯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现在你可以相信了,是不是,爱德蒙?”法利亚说道,“听我的吧,我的话不是瞎说的。我这病第一次发作后,我一直想着病的事,心里早有了准备。这是一种家庭遗传病,我父亲是在第三次发作时死的,我祖父也是这样。给我配制这药水的医生,就是赫赫有名的卡巴尼本人,他早已向我预言,我最后也会是这么死的。”
“医生也有看不准的时候,”唐泰斯喊道,“至于您得了瘫痪,我觉得没有什么难办的,我可以背您,可以托着您游。”
“孩子呀,”长老说,“你是水手,又懂水性,你当然知道,一个人背上那么重的分量,在海上划不了50下就不行了。你不必拿这些梦幻泡影欺骗自己,你是个好人,其实你心里也很清楚。我只能呆在这里等待我的解脱时刻,而现在对我来说,解脱不过是死亡而已。你得逃出去,你得走!你还年轻,人又机敏,身体也强壮,我的事你不用担心,你许过的那些话就算了吧。”
“不行,”唐泰斯说道,“不行!我也留下不走了。”说完他站起来,非常庄重地把手伸向老者,“凭基督的血我发誓,只要您活着,我决不离开您。”
法利亚端量着这青年,他是这样高尚,这样纯真,又是这样文雅,从他极为真诚的脸庞上,看到了他那真挚的友爱和忠实的誓言。
“好,”病人说,“我听你的,谢谢。”说完他向青年伸出手,接着又说:“你这样舍己为人,将来会有好报的。但是,现在我走不了,你又不想走,我们必须把走廊下的暗道填上,哨兵走到挖空的地方可能会发现空洞的声音,于是会叫警官来查看,我们的事就会被发觉,结果把我们分开。你去把洞堵上,真是不幸,我已经不能帮你一起干了。必要的话,你得干上整个通宵,明天等看守来过以后你再过来看我,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唐泰斯握住长老的手,长老朝他微笑了一下,请他放心。唐泰斯怀着对老者的敬重,按照老者的吩咐离开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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