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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情谷是当年金老爷子那本很有点文青小清新风格武侠小说里的知名跳崖殉情圣地,也是个不入流的武林门派之名。看家本领一是刀剑双行的兵刃功夫,二是按着奇门八阵方位布置的渔网阵。只是这门派本该是大唐玄宗皇帝的天宝年间所创,离着阉宦横行、外戚乱政的汉末还有好几百个闲年,鬼知道这些绝情谷的门人弟子是怎么混进汉末的西园军里的。
绝情谷的渔网用料十分考究,是以人发混着兽筋银丝编成,和韦爵爷身上那件世间无双的保命马甲制作工艺源出一脉。
人发、兽筋、银丝,都是极韧之物,无论延展性还是抗拉性在技术水平尚低的农耕文明时代都已经是人们所能找到的最好材料。只要不是那些个传说中霸气四溢的异宝神兵,想要轻松斩破这种韧到极处的渔网就无异于痴人说梦。哦,言必称伟光正希腊罗马的异位面历史发明家赤虎兄或许不这么看,不过这和预备拼命的人们没有一点关系。
听着前方密集的箭矢破空声,毕永的马嘶鸣一声腾跃而起。这个本应该双腿牢牢夹住马腹的鹞子却猛地将身子一挺,腰腹骤然发力,只听得他暴喝一声,双脚踏着马鞍强行朝下一跺,身子已朝着大张的狼口飞扑而上,手中渔网闪电般抖开,正好罩住了朝着他噬咬而下的血盆大口!
随着猱身而上的一抹灰影,西园军的敢战士们只听见硬底铁靴磕着厚重毛皮后发出噗的一声闷响。随即在巨狼的怒声中,渔网在这个鹞子头目的手中一绞,化为了一条粗而且长的索子,像给桀骜不驯的烈马套上的嚼子一般,狠狠地勒在了如小丘般高大的巨狼那尖而长的嘴上。
就算是再温驯的牲口,也会感到横在口中的嚼子会给它们带来多少的不便,何况是如此凶暴的一头巨狼?感受到那个握着长索的人正紧紧趴在脑后颈子之上,巨狼猛地人立而起,试图用前爪扒开这条烦人的勒着它的长嘴的绳索。
然而并不是只有嘴上的那条索子才是它的威胁。
有人策马行于阵后,腰间环首刀不曾出鞘,手上不曾提枪,却是多了一副同样不该出现于此时此地此个朝代的木算盘。他的面前是早已冲入战团而不知死的西园军将士,虽然面对着本不该存于常理之中的巨兽,花启生的面色依旧如常,看不出丝毫畏战胆怯之意,只有为将者临阵断然情绪:“陌刀队上前,斩!”
雪亮长刀映着如血残阳,伴随着西园军中敢战士们的怒吼,声振林野:
“万胜!万胜!”
“板载!板载!”
……
“英雄!小生我上有拖欠俸米小气吧唧的年迈上司,下有成天替荷包减肥的吃货侄女,实在是清贫寒素的都城小书吏一个,请您行行好,就当我们是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世间气运,放咱们走了吧!”
一手执着铁剑,一手抓着木鞘,青衫客面色如常地立在他那车货跟前,满面堆笑地说着告饶的话,然而他万分恳切的台词只换来一声嗤笑。
“这话你可千万别让老刘家的人听到,不然没准要杀了你们叔侄女两个祭天挽回国运的。”侧身坐在马上的骑士看着面容敦厚温文,却穿了一身做工精致的兽面饕餮纹镀紫铜的精铁甲衣。在狰狞的甲胄衬托下,连他的笑容看起来都像是狼外公一般地危险。
面对着这看上去连马术也稀松差劲的骑士,青衫客眸中隐隐掠过一丝精光,却依然笑得和气而温吞:“小生我胆子小,赵老大您也是手绾一军兵符的大人物,可不要吓我。”
任谁也想不到,洛阳江湖那如浓墨般沉重的夜色里新崛起的领头人物,是个如此年轻而温厚的斯文男人。
“手绾重兵云云,那是大家捧我们大枪府的场,可不敢当。不过先生眼力不错,我就是赵亚龙。”大大方方地坦承了自己的身份,骑士有些玩味地看着这个青衫执剑的男人,还有缩在他身后不知是躲避着众人的目光还是拿自己叔叔当盾牌的少女。“先生贵姓?如何称呼?”
“免贵姓魏,单名一个‘野’字,表字胜文,家中行三,至今尚未婚配。”微笑着提剑拱了拱手,青衫客像是参加相亲般地报出了一大串,也没管这位洛阳江湖上新晋的黑夜君主有没有妹子可嫁,就很爽快地全坦白了。
听着这话,随侍在赵老大身后的那位腰挂双刀的墨衫管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见识过这青衫男在赵府席面上蹭吃蹭喝不说还打包带走的穷酸又无耻的行径,他心知自家这个健谈得有些过度的头儿一旦和这个只会说嘴的穷酸书吏对练起嘴皮子那绝对是没完没了。没有心情听免费相声的墨衫管事不得不插言打断了接下来预料之中的报家门:“老魏,我们还要赶路,你这辆板车横在路中央实在太碍事。能不能请你把车子挪挪地方,所有损失,我们大枪府按双倍赔偿。”
墨衫管事自以为这话已经说得很得体了,然而一直缩在魏野身后的少女却无声地探出头来,犹带三分痴憨地道:“但是我家阿叔说了,箱子里的东西很重要,倘若没有了,很多人会难过得想哭。阿叔说,身在公门要心存一点仁心,不能贪小利而失大义的。”
看着那张犹带孩子气的可爱面容,年轻的墨衫管事就算自诩是冷而且酷的双刀达人,也忍不住感到一阵罪恶感。
然而他对面那个穿青衫的书吏魏野正捕捉到了他一瞬间的犹豫,后背上,他家那个绝对没有这么老实可爱的侄女正偷偷地用左手在他的后襟上比手势。
食指、无名指伸直分开,其余三指收拢如拳,这真是个胜利的手势。
……
赵老大带着他那个所谓“大枪府”的人马急匆匆地从山道上涌过,去支援那些陷入苦斗的兄弟。目送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青衫负剑的魏野拖着刚从对方手里讹来的小拖车,得意地和司马铃对击了一掌:“耶!”
小拖车像是用上等精钢打制成的,然而钢材中空,并不沉重,滚轮与拉手恰好在魏野的手臂与地面间构成了一个巧妙的角度,免去了拖车人很不少的负担。然而,毫无疑问,这东西就像活动在北邙山中这群来历不明的人们一样,无论是设计还是思路,都不太像是汉末的匠人们能打造得出来的东西。
绕着小拖车转了几圈,司马铃不住地啧啧感叹:“大枪府真是财大气粗,这种墨门机关术中的高手打造的便携车可是和上等甲胄一样精贵呢,早知道刚才开价就大胆一点了。”
“又不是一锤子买卖,留个人情,后面的事才好谈。”慢悠悠地答着话,魏野的目光却顺着即将湮灭于地平线那头的暮光,投向了北邙山另一侧隐隐有赤气腾起的地方。
赤气只因血光起。
狼爪扇着战马,随即收获一阵痛苦的嘶鸣,坐在马上的骑士被翻滚倒地的坐骑压在下面。坚固的铁甲成了压迫人体最大的元凶,就是再坚强狠戾的战士,也只能发出脏腑重创后带着血沫翻涌的闷哼声。
再精锐悍勇的冷兵器部队,面对如此不合常理的巨兽,也难以发挥真正的实力。群鼠或有啮猫之力,蝼蚁怎样奈何雄鸡?
花启生手中的算盘早已被丢了开去,换上了一把足有二十石的铁胎弓。在他身后,手挽雕弓的射手们早已列队整齐,张弓待射。若是有魏野那样的穷酸见了这样的场面,没准也要唱一段并非乐府诗的“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小令凑趣应个景。然而投身西园军的大枪府中人都是血火之间辗转出来的厮杀汉,没有这样风雅的嗜好,只有满眼满身悍然的杀性。
枝枝箭镞破开大气,发出呜呜厉啸,射向正在左右横冲直撞冲乱了骑兵与步卒阵型的那头巨狼!
笃的一声闷响,仿佛老鞋匠纳鞋底的那根锥子费了很大力地戳上了官靴那厚重又结实的木底帮,第一枝羽箭射进了巨狼浓密的毛皮,接着是第二枝、第三枝——无数箭矢如盛夏的骤雨般从西园军的弓阵中密集攒射而出,破空声嗖嗖大响,一时间竟有盖住战场上马嘶人喊种种嘈杂之声的意思。
羽箭狠狠扎入巨狼浓密的毛皮,却发出了枪尖刺击木盾般的闷响,这种密集的响声,让身在马上几乎立起的花启生心头生出一丝夹着荒诞感的愤怒。
长刀队拼死上前斩其足,狼足未断,长刀队已被几爪子拍得不成建制,他亲自带队的弓阵更是连长刀队的战果都不如。原因无他,这头不知从何而来的巨狼,皮糙肉厚竟是超出他的想象,刀斩不破,箭射不伤。
如今的战斗就如同一群空有尖牙的豺鱼围攻一头坚皮满身的成年鳄,说得好听些是悍不畏死,可实际上就是成建制地去送给养。
唯一不幸中的大幸,是毕永依旧死死攀在巨狼耳后,用那根特制渔网拧成的索子权充嚼子勒住了巨狼的嘴。失牙而仅剩爪,战力算是去了五成,饶是如此,战场上的战力折损依然有些超出花启生的预估。
“就算大家再不怕死,我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堆下去了。”花启生盯着像个用套索套牛的匈奴蛮子般在狼脖子上颠到快翻白眼却依旧不松手的毕永,忍不住怒哼了一声:“撑不下去就快点放手,这是北邙山又不是温泉关,我们是大枪府又不是斯巴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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