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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长听到了希灵口中的“何养健”三个字,脸上的神情变了一下。起身离开审讯室,他出去了好一会儿才又回了来,回来之后他换了个题目继续审问希灵。希灵一看他这个态度,心里就全明白了。
何养健这是腾出手来,开始收拾自己了。
她知道按照法律来讲,自己干的那些买卖足够自己蹲半辈子大牢。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她一边用手帕擤着鼻子,一边思索着和警长有问有答,警长照本宣科的问,她避重就轻的答,同时盼着外头能来个自己的人——最好是果子,果子伶俐,一说就懂。没有果子,来个有点头脑的管事人也行,她会告诉管事人去找什么样的人送什么样的礼,怎样才能尽快的把自己救出去。
然而,门外一个救兵也没有,她是单枪匹马的陷在了这里。
实在没了办法,她只好又把陆克渊三个字抬了出来,这三个字果然是有分量的,让警长抬头再看她时,目光和言语中都多了几分迟疑。
希灵抓住了这份迟疑,开始话中有话的向警长许大愿,警长似乎是被她的话馋着了,公然的对着她咽了口唾沫,然后,也许是慑于陆克渊的余威,他没敢白占这位嫌疑人的便宜,而是压低声音告诉她道:“陆太太,你多担待,我也是奉命行事,没办法。”
说到“奉命行事”四个字时,他抬手向上一指。希灵明白了,这个小小的警长并没有找自己麻烦的意思,何养健是运动了上头的人。
但希灵也还是悄悄的塞给了警长几张钞票。警长若无其事的收了钱,希灵的面前很快便多了一杯热茶。捧着热茶啜饮了一小口,她打了个很大的冷战,头也疼得要裂,不过这个时候可不能倒下,她强打精神,继续和面前这位警长周旋,想要从他口中套出些消息来。
可惜得很,警长虽然是很愿意和陆太太攀谈一番,可他所知的实在不多,对希灵来讲,几乎没有任何帮助。而且,警长不肯放她走——不放她走,当然也是“奉命行事”。
于是,希灵在警察局内过了一夜。这不算是正式的蹲大牢,然而那拘留嫌疑犯的铁笼子也足够阴森可怕。她生平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尽管平时算是个胆子大的,但是此刻她也怯了。屋子——其实和笼子也差不多——里面又湿又凉,别说炉子,连个火星都没有。希灵这时再想拿钱支使警长照顾照顾自己,可警长不知去了哪里,已经消失无踪。
饭食没有,有的只是一碗凉水。希灵坐在靠墙的长凳子上,整个人匀速的打着哆嗦,只要没定罪,这警察局就关不了她多久,可她已经是一秒钟都熬不下去了。一身华而不实的洋装薄而冷,像是纸糊的,她把身上的呢子大衣紧了又紧,一个脑袋极力的往毛领子里缩。昏昏沉沉的,她从凳子上挪到了凳子下,靠着墙角蜷起双腿,她身上一点热气也没有,脚上的小皮靴也成了**的冰壳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没睡,总之在无数次的睁眼之后,她渐渐感觉到了一丝晨光。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的响过来,她想动一动,可是胳膊腿儿都僵硬了,她动不得。
杂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最后是两个人影停在了铁栅栏门外,希灵看得清楚,就见他们一个是警长,另一个,是何养健。
警长亲自开了铁门,还是那么的和气:“陆太太,这位先生来保释您了。”
希灵伸手扳住板凳一角,很艰难的一点一点站了起来。何养健高高大大的堵在门口,是个面目模糊的黑影子。对于这个黑影子,她没什么好说的,迈步走向门外,几步路让她走得东倒西歪。
跟着何养健出了警局大门,她开了口:“让我也坐几年监狱,不是更解恨吗?”
何养健答道:“不是。”
希灵想问问他陆克渊的近况,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接下来你还有什么招数?”她问:“到此为止,未免太轻饶我了吧?”
何养健答道:“是。”
希灵停了脚步:“想让我也家破人亡?我的家已经破了,可惜我没爹没娘没亲人,要想人亡,那就只有我这一条命了!哦,对了,有个儿子,不过那儿子和我没感情,随你处置,我不在乎。”
何养健也停了下来,回头看她,神情平静:“你不是还有我这个表哥吗?”
希灵一愣:“什么意思?”
何养健转过身面对了她:“没什么,我不会要玉恒的命,也不会要你的命。我和你不一样,我从来都不喜欢打打杀杀。”
说完这话,他径自向旁上了汽车,绝尘而去。希灵独自站在冷风中,知道事情没完,正如何养健所说,“还有更漂亮的”。但她已经无法提防,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走到路边拦了一辆洋车,她回到了贸易行,结果发现贸易行关了门,门口贴上了很新鲜的封条,糨糊还没有干。连忙进了贸易行对面的一家饭馆里,她借了电话去往管事人的家里打,然而根本无人接听电话。
管事人没了,果子也没了,她瞬间成了彻底的孤家寡人。
在希灵站在街边喝西北风时,何养健回了公司,坐在了暖气前的大沙发椅上。他刚坐下,伙计把玉恒送了过来。天这么冷,玉恒这么小,然而天天早上一点也不恋床,就是为了能够早早的到叔叔这里来。何养健起身蹲到他面前,给他脱了一身厚墩墩的小棉袄小棉裤,而他一身轻松的张开双臂搂住了何养健的脖子——一夜没见了,他向叔叔小小的撒了个娇。
何养健抱起玉恒,在办公室里来回的走了几圈。然后把玉恒放回窝里,他后退几步看了看,忽然发现这个窝变小了,四岁多的玉恒进入了飞速成长的时期,从个小奶娃子出落成了个小童。
这可不大好办,他想,办公室就这么大,藏个小猫小狗是可以的,藏个手长脚长的猴子,却是有点藏不住。
然后他仔细端详了玉恒的面容——玉恒最近瘦了,一瘦,脸上就显出了一点他爹娘的痕迹。他的眉毛是白子灏式的剑眉,眼睛则是希灵式的大眼睛,何养健倒是没从那对眉毛上联想到白子灏,只在他脸上寻找着希灵的痕迹。偶尔找不到,偶尔找得到,不一定。
今天他找到了,既然找到了,就不能饶了他。懒洋洋的坐回椅子上,他对玉恒不打不骂,只让他过来给叔叔捶捶胳膊捶捶腿。玉恒很听话,攥着两个小小的拳头,他是最卖力气的小奴才,累得鼻尖都冒汗。
何养健心旷神怡的仰过头去闭了眼睛,想想希灵再想想玉恒,末了就感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真是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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