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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姐来到浓雾弥漫的朝天门码头附近,四边望望,雾太大,几步以外全是一片朦胧。江姐只好站住脚,理理头上的纱巾。
“……小姐,雾大得很,开船还早咯。来碗炒米糖开水?”
江姐摇摇头谢绝了。她犹豫了一下,迎着江风和浓雾,朝江边走去,一双时髦的半高跟鞋,踏在陡斜的石级上,格登格登地响。力夫提着个不大的行李卷,跟在后面。
路边,零星地听到叫卖声,乞丐的哀告声。突然出现了一声粗暴的喝斥:“走快点!跟上!”
江姐回头看时,一长列穿着破烂军衣的壮丁,像幽灵一样,从雾海里显现了,一个个缩着肩头,双手笼在袖口里,周身索索地发抖;瘦削的脸颊上,颧骨突出,茫然地毫无表情,一双双阴暗的眼睛,深陷在绝望的眼眶里……
到了江边,力夫把行李放下,江姐付了钱,站在来往的旅客间,等待着。江风迎面吹来,掀动衣角,潮湿的雾海包围着她,她扣上了那时新的细绒大衣的扣子,又把双手插进大衣口袋。
江姐的仪容本来是端庄的,经过化装,更显出一种典雅的风姿。她站在江边,心里久久地不能忘怀那群壮丁的惨状。
苦难深重的农民,怎能再忍受反动派的蹂躏?更高的反抗怒潮,一定会从根本上动摇反动派的统治基础,迎接未来的光明。她渐渐地又仿佛看见了雾海之外,有无数红旗在广阔的原野上招展,一眼望不尽的武装的农民,正出没在群山之间。
老彭那里,现在的工作基础更好了吧?江姐想着,又感到肩头上担负的责任的重大。这次,党增派一批同志到川北去,老彭一定会高兴的。去年春天,也是在朝天门码头送他上船,转眼就一年了。现在,他还像在重庆工作时那样,经常吐血吗?
他还爱说那句口头禅么?——“为了人民的解放,有一分热,我们要发几分光!”那时候,孩子还没有出世,老彭说,等我们再见那天,全国一定解放了,孩子一定会喊爸爸了!
他还嘱咐过:在几亿人口的大国建设共产主义,不是轻而易举的,孩子不要娇生惯养,革命的后代,应该粗茶淡饭,从小过惯艰苦的生活。现在,孩子已经断奶了,他见了照片,一定会喜欢的……
“江姐!”一个声音在耳边喊。她转回头,一眼看见甫志高从人丛中挤过来,掮着一口大箱子,走到她身边。
“开船还早,我们到江边坐一会儿。”江姐说着,轻轻提起小行李卷,领着甫志高,离开人丛,走向寂静无人的江岸。
江姐把行李放下,像要耐心等船似的,坐在行李上休息。甫志高也把箱子放下,掏出手巾,拍打着藏青色西服上沾染的灰尘。
“昨晚快到半夜,小余才把东西送来……我还担心他出了什么事啊!”甫志高也坐到箱子上,凑近江姐耳边小声地说着:“小余说,两百份《挺进报》——《日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特刊,山上修械所要的两台设备,昨夜已全部交给交通员同志带走了。箱子里装的全是山里急需的药品。”
“按照我说的那样包装的吗?”江姐轻声问,虽然附近没有行人,她仍保持着应有的警惕;即使有人注意,也不过是两个等待雾散上船的旅客。
甫志高点点头。“你的证件放在最上面,这是钥匙。”
江姐接过钥匙,又看见甫志高摸出手巾擦拭着额角。江姐这才似乎无心地问:“你为什么不找个力夫?”
“哦,箱子不算太重。”甫志高微笑着,解释道:“艰苦点是应该的,一口箱子,何必找人搬呢?况且,自己搬更安全些!”
“安全?”江姐微微地摇了摇头,不知怎的,她有点觉得他是在显示自己的“艰苦”作风;她用目光指点着过往的旅客。“你看,哪有穿西服的人自己掮行李的?”
“啊?”甫志高嘘了一口气,搔着自己油亮的头发,“我倒忽略了这一点。”他不禁解嘲地微笑起来,“枉自作了多年地下工作,运口箱子都走了火!”甫志高正对着江姐转向他的目光,期待地说道:“别时容易见时难。江姐,你过去给过我很多帮助,再给我提点意见,好吗?”
暂时没有说话,江姐心里像在想着什么。在她移交沙磁区委书记职务给接替她的同志以前,已经不止一次地和甫志高交换过意见了。过了一会,她才缓缓地问道:“有一件事:我听华为讲,你常叫陈松林到重庆大学活动,是这样的吗?”
“这是过去了的事情。”甫志高略一迟疑,便回答说:“小陈偶尔到重大去,只是给华为送点书报罢了。”
“不过,”江姐又说:“我觉得这样作总不大好……”
“江姐,”甫志高用完全听懂了江姐话意的声调回答道:“谢谢你的提醒,我一定……改进工作方法……”
上船的时刻快到了,旅客们三三两两,喧嚷着,向岸边走来。
甫志高关心地问:“江姐,你一时不会回重庆,孩子有朋友照管吗?”
江姐缓慢地点点头,回答说:“组织上帮我作了安排。我只担心同志们太溺爱孩子,对他过于娇惯了。”
“江姐,见了彭松涛同志请代为致意。啊——民运轮已经在上客了……”
正当他们要分手的时候,忽然“砰”“砰”两声枪响,码头上来往的人们,都惊愕地循声张望。
“上差船的壮丁跳水逃跑!”有人在说。
“砰砰!”又响了几枪。
雾散了一些,隐约望得见一艘登陆艇停在附近,长列的壮丁正在上船。挂着青天白日旗的舱面上,排列着刚出厂的重炮。敞开的船头闸门边,成群的力夫正把一袋袋军粮背进底舱。
“打死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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