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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韩儿也娇羞一笑,低声道:“将军见笑了。”察觉他并无放自己离开之意,索性斟了杯酒,双手盈盈捧到他唇边:“小人心中惭愧,谨以此杯,向将军赔罪。”
御剑就手饮尽,眼中幽暗之色更浓:“你不问我,我却有一句话要问你。”取过他手中空杯,将他往怀中一揽,在他耳边低沉开口:“你与宁宁认识么?”
年韩儿心跳骤停,与他森冷的目光一触,只觉全身血液都冷了下去:“将军说的是……屈队长?这个……我有心说句老实话,又怕惹得将军不高兴,反落了背后嚼舌根的名声。”
御剑道:“无妨。你说。”
年韩儿咬了咬下唇,目光闪烁一下,轻轻道:“屈队长这个人,品性……可说不太端正。在我们面前时,气焰冲天,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嘴脸,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多狂妄。嘴里说起人来,也就是对将军您稍微看得起一些,对别人个个嗤之以鼻,好像谁也不如他一根脚趾头似的。仗着您教过他箭术,带着他那个恶霸兵团四处敲诈勒索,威吓行凶,动辄把跟您的关系拿出来压人,别人都是敢怒不敢言。远的不说,只说我家铺子里,前年欠的一笔酒钱还没还呢!他这场病好了便罢,万一……也不知这笔烂帐,什么时候才收得回。”
御剑将他腰身揽紧,神色难明:“这么说,儿子欠的账,要老子来还了?”
年韩儿心中恐惧愈来愈重,两只手掌心里淋淋漓漓全是汗水,娇媚诱惑的声音里也不禁多了一丝颤抖:“将军要还我甚么?”
御剑将他下巴一扳,与自己冷硬的银面具相对,眼神中颇有几分玩味,如苍原狼主利爪下按了一只不知死活的幼羚般:“想要什么,尽管开口。除了天上的星星、月亮,我多半都是给得起的。”
年韩儿轻嗔一声,雪白的手指在他胸口一点,道:“我们这样的人,哪配要什么星星、月亮?将军要是有心,不如也教我一两手箭术。以后再遇上那些个嚣张跋扈的,便不怕他欺负了。”
御剑苍青色瞳孔中也浮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你想跟我学箭?那可有些辛苦。”
年韩儿睫毛扑扇,道:“我不怕辛苦。只是我脑子笨得很,比不上屈队长那么聪明。只怕将军不喜欢我这个学生,教烦了,就不要了。”
御剑哂道:“你笨得很?”俯身在他耳畔,低沉道:“不见得罢?你在酒里下药的法子,可聪明得紧啊。”
年韩儿全身一僵,旋即强笑道:“将军……说哪里话来?我家酒里香料倒是加了几味,却不曾浸制过甚么药材,想是您……尝错了。”
御剑漠然一笑,声音更低:“小朋友在我面前唬神弄鬼,还嫩了点。这药成分甚浅,顶多作为引子,本身却不堪大用。你随席这几句话,多半才是目的所在。方才那漏洞百出的故事,想来也是为此了。听说天底下有一门巫蛊幻术,专为探听虚实之用。擅长此术的人不多,知晓宁宁之事者更是寥寥无几,两方一印证,你那位明师也呼之欲出了。”
他冷漠的眼睛望定年韩儿花容失色的脸,嘴角极轻一勾:“老狐狸这周郎妙计,虽不怎么高明,倒也有几分风流。本来两国交兵,来使无罪,何况你又是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可你千不该万不该,说错了一句话。”
他的手从年韩儿颤抖的下颌慢慢抚下,拧住了他纤细的脖子,声音比寒冰更冷:“你不该咒他死。”
屈方宁醒来之时,脑中仍一团昏沉。睁开眼来,见寒气沉凝如霜,帐中黑暗似比以往更浓,那枚悬挂在灯台下的太真珠,吐出的光芒也甚为苍白微弱。
他勉强撑起半身,只觉背上又出了一层冷汗,枕头被褥却都已换过了。依稀记得入睡前哭得伤筋动骨,五脏六腑都似掉转了个边,一口血已经到了喉咙口,又被自己硬生生咽了下去。恍惚间仿佛被一个巨大的漩涡不断卷入冰冷的海水中,手边只得一样温暖硬朗之物,便抵足全力死死抓住。最后困意袭来,便迷迷糊糊睡着了。当时御剑还在他身边,如今也不见踪影。床前炭火都已熄灭,只余一堆白烬。
他久未进食,此时腹中早已饿得阵阵作响,口也渴到了极点,平日侍奉他的人却一个也不见。只听帐外隐隐传来风雪之声,不禁有些奇怪:“萨婆婆他们,都到哪儿去了?”
正四顾茫然,忽然一串细微的落石声清晰无比地传入耳中,来处也匪夷所思,竟是在他床底之下。他头脑尚不十分清明,还道是老鼠作祟,抬脚踹了床板两下。忽觉床身微微一震,地底一阵砖石簌落之声连续不断传来,接着一声裂响,似是石洞崩塌了一块。声音距他床底极近,在暗夜中听来历历分明。
他乍然清醒,全身陡然坐正,喜道:“大甲!是大甲吗?”
地底静了一刻,随即传来了一声钝重的象鼓声。
屈方宁喜极而泣,眼睛却干涩如枯泉,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头一个念头,便是向帐门望去,心中默默祈祷:“千万不要有人进来。”只听那挖掘凿石声愈来愈近,到地面时声音已经极其明显,如在身边不远处放炮仗一般。众男奴却始终不见进来查问,不知是醉是睡。
最终破土之时,只见床底浮土四散,也不见凹陷坼裂,一个方圆不足一尺的洞突然出现在眼前,如同变戏法一般。大甲肥肥胖胖的身子先从地洞中钻出,阿木尔紧随其后爬了出来。第三人身形佝偻,两鬓斑白,却是回伯。他满身擦痕,血迹斑斑,看着屈方宁一笑,脸颊深深陷了下去:“小鬼,咱们来救你了。”
屈方宁见他老态苍然,比半年前老了七八岁有余,心中一阵剧痛,扑在他怀里,叫了一声:“伯伯!”便再也发不出一个字。
回伯用力搂住他,皱眉笑道:“你瘦得像个鸡崽儿。”屈方宁破涕一笑,与大甲、阿木尔各自拥抱一番。见阿木尔一边脸上给碎石划得鲜血淋漓,又重重抱了他一下:“你受苦了!”
阿木尔无声地摇了摇头,枯瘦的独手在他身后有些胆怯地悬了许久,才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背。
回伯道:“闲话少叙,出去再说。”白刃一闪,翻出那柄易水寒来,便往他脚上铁链削落。只听一声长鸣嗡嗡不绝,铁链却纹丝不动。回伯诧道:“好家伙!”一手挽起铁链,运足了十分力气,重重砍去。这一次嗡鸣更为刺耳,响彻大帐。阿木尔耳力过人,当场捂紧双耳,面露痛苦之色。一剑下去,易水寒剑身冷气都为之一散,铁链却连个缺口也无。
他几人筹谋半年,眼见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竟羁扼于小小镣铐,如何能够甘心?屈方宁见回伯目中凶光暴起,挥剑乱锤乱砍,扯得哗哗作响,担心道:“这链子原有些古怪,仓促之间未必能够打开,以后慢慢计议就是了。如今这无底洞也打穿了,还怕我没机会逃出去么?”
一语未毕,阿木尔全身忽然一凛,急速打了几个手势:“将军回来了!”
一言既出,帐中人人变色。回伯执剑悻悻站起,目光忽落在屈方宁左脚上。屈方宁苦笑道:“回伯,我的手已经废了。再砍了我的脚,出去也是个废物。”回伯嘿然叹气,收剑入鞘。阿木尔与大甲已藏入床底,连打手势,催促他动作快些。回伯双目中杀机一动,微微颔首,跃入地洞之中。屈方宁飞快放下床幔,扑入被中装睡。
只听靴声沓沓,帐门呼啦一掀,御剑高大的身影现身门口,直直地走了过来,脚步却有些不稳。屈方宁背身向里,心中怦怦跳个不停。只闻见床边一阵浓浓酒气,接着身上一沉,被他扳过肩头,整个压了上来:“宁宁,小猴子,你睡着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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