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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很快来到,高骊上完早朝径直出宫,和北境军先前去城郊接一众北境遗民,浩浩荡荡地同去长洛北门的刑场观刑。
谢漆独自趴在龙床上沉睡,昨夜闹的花样多,按理他该累得睡到日上三竿,可一入睡便做起梦,不一会儿便惊醒。
许是先前高骊问了他是否想回霜刃阁的缘故,三天来总是梦见以前的旧事。
霜刃阁本部藏在山腹,山是枯山,腹是深腹,距离长洛约有七十里,不远是乱葬岗,论风水是崎岖地。
梦中众多故人的脸齐聚霜刃阁中,生母恩师,知交旧主,群鹰犬猫,十年练武里逐渐掉队死去的近百同伴,玄漆刀下不瞑目的血污脸庞,人与兽蜂拥至霜刃阁,一寸寸皮销肉烂,最后剩林立的黑骨。
念奴的手骨按在他发顶轻柔地谆谆教诲:“小漆,你父亲是顶天立地的君子,去查,去洗冤,去堂堂正正地做小公子。”
梁太妃的手骨却是掐紧他脖子怯弱哭泣:“别查,别去查了,查出来后你定更觉无望,人世如此灰暗,还是和我走吧。”
谢漆猛然睁开眼睛粗喘着扯开纱帐,四肢不太协调地从龙床上爬下来,太急摔到了地面,好在铺了一层地毯伤不到。
他有些狼狈地靠在床沿,咬痕密集的后颈靠着床沿,仰头望着天花板大喘气。
踩风正轻脚进来欲洒扫,听见动静忙走来探视,迎面就见谢漆披着柔顺的长发颓靡地坐在龙床下,衣襟袖口露出的皮肉都布满吻痕咬印,极像春宫图里掉出来的病弱娈童。
踩风脚下绊了几下赶过去,谢漆听见脚步声慢慢低回脑袋,喘息逐渐平稳,在踩风即将靠近他三尺之内抬手让他停下。
踩风苦涩地停住:“恩人,你还是认不出奴么?四年前你在深井里把奴背出来,两手攀着井壁攀出了血……”
谢漆置若罔闻,撑着膝独自站起来,取了穿习惯了的黑衣套上,长发不束,微皱着眉,边薅着自己的长发边往外走。
“恩人你要去哪?”踩风连忙跟上,见他把长发薅断了几簇,边跟着边捡起扯断的发丝,“陛下下完朝要出宫去,恐要到天黑才回,你是想去找他吗?”
谢漆一声不吭地出了天泽宫,出门不远就看到一列身形高大的北境混血军目光炯炯地跟着他,谢漆下意识怕他们去汇报高骊耽误行程,于是转身来朝紧跟不舍的众人竖起一根食指在唇边,示意噤声。
一百北境军留下一半守天泽宫,跟来的军士见了谢漆的动作楞了楞,忙行礼表示配合。
谢漆转身有些急迫地快步冲去了藏书楼,一路上脑海里回荡的是念奴的声音。藏书楼的地下楼收录了历代皇室要案的卷宗,睿王的名字虽在史册中被抹灭,可他背后的寒门追随者数不胜数。
唐维说过,那些第一批参与改制的寒门遗老们死伤大片,还活着的前辈身上都有不白之冤,一日不脱罪便一日不能现身。睿王名字是抹除了,可延绵十年、影响深远的改制案不一定会抹除干净,去查录,也许会查到什么……
谢漆像是吊着一口气才奔来了藏书楼,被把守在楼前的侍卫拦下了:“光天化日之下被发跣足,尔等是谁?”
谢漆如梦初醒地低头看看自己,身后踩风带着怒容上前,腰牌亮出来,顿时畅通无阻。
谢漆迈进去的步子却不如来时急切了,略带僵硬地走进去,目之所及是模糊的现实林立书架和真切的幻觉漫天飞雪。雪太大了,即便他知道冬天与雪不长久,积雪迟早会融化,会变成瑞年丰收的水源,可他眼下还是觉得雪太大了。
踩风小心翼翼地隔着距离问他想去几层楼,想看些什么书,谢漆恍惚地抬头,有些抖着手指了地下。
踩风怔了片刻,地下楼是皇家卷宗之地,他为难了一瞬便满口答应,亲自去和掌管藏书楼的官吏们周旋。
谢漆脑子乱糟糟地等,没一会听到了不远前方传来流利的汉话:“您是御前谢大人吧?”
谢漆戒备地抬眼,看到了一个长着金色卷发蓝色眼睛的异族女子。
“我汉名金阿娇。”本命阿勒巴儿的狄族圣女笑着和他打招呼,“谢大人想翻阅什么典籍呢?我常来观摩,对这藏书楼的典籍分布挺熟悉,也许可以帮谢大人的忙。”
谢漆见她有一双蓝色眼睛,不自觉的有些爱屋及乌的心,情绪平稳地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
圣女臂弯里正夹着好一叠书籍,笑意开朗,爽快地转身告别,谁知没走出多远又回来了,不仅自己回来,还带上了另一个戴着半边面具的女官。
女官急匆匆地赶到谢漆面前行礼:“臣下高白月,不知谢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高白月的母妃姜妃在韩宋云狄门之夜无辜惨死,母族姜家对她这个排不上用场的庶出公主并不关心,她才自请进藏书楼做个小小女官避世保身,然而去年何卓安出事后,姜云渐拼了命地走通关系想救何家,也找了在宫中的外甥女高白月。
高白月活到现在,头一次收到了母族的嘱托,姜云渐在密信中言辞恳切求她想办法面圣,求求皇帝对何卓安网开一面,用词之哀足以让人潸然泪下。
高白月被打动了。饱读诗书竟也被打动了。
可惜她虽然贵为高家女,却实在人微言轻,年少无靠,如今又破相毁容,除了藏书阁其他地方都不太敢、也没资格乱走,只能在这里等待御前的人造访。早先御前的起居郎还会来借书还书,可是起居郎实在呆直,攀谈了几回都无功而返。
现在据传是皇帝的枕边人来了,高白月一听便急忙赶来。何家今天问斩,她是帮不了那位曾经站在姜家身上敲骨吸血的风光无限的何尚书,可姜家受何家牵累却是要努力一帮的。
高白月姿态谦卑地想先和这位御前红人攀谈,走得太急冲到了他三尺之内,谢漆脊背顿时发寒,挥手便用力推开了她。金阿娇见状变色,连忙接住险些摔在地上的高白月,袖中一道金色的影子飞窜出来,一气呵成地跳到了谢漆手臂上。
谢漆感知到了属于蛇的冰冷触感,少年时在霜刃阁中没少次和五毒同行,皱着眉一记手刀反手捏住了蛇颈便想捏碎,却到底晚了,手背上赫然有两个细细的蛇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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