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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辨别方向的办法跟李无相来处类似,但又有不同。也分东南西北,可分了六个东南西北。
六部玄教并没有聚在一处,而分散得很开,各自周边都有广阔的空间。金水附近的大教是供奉五岳真形大帝的真形道,因此附近方向的叫法就是“教北、教南、教东、教西”,其他的教区也完全相同。
在各个教区的“东南西北”方向,六部玄教的统治未能深入的地方,便是三十六正宗与更多法教、散修活动的区域。
金水虽然偏僻,但也在真形道教东四百多里处,而李无相这些天则在向更东边走。
起初的三四天,尚有大路,其间还经过了两个小镇子,路上遇着些路人,并在一个货郎的手里高价买了几根针和一柄小锯子、一柄小锤子。
等又走了三四天,大路荒芜,小路也在草丛中若隐若现,就完全是个荒郊野地的模样了。到了这时候,他能理解为什么像金水那样的小镇,数百人口、几十镇兵,又不筑城墙,却不知怎么担心外敌侵入或者匪患了。
因为这世上实在太荒了。延绵无尽的荒地散落在山与山之间的山谷、平地、河畔中,植被茂盛肥美,只要一把火烧过去,底下应该全是肥沃土壤。
要真有人因为没有土地而生活不下去,往外跑一跑,去开荒应该比打家劫舍要好过得多。但仔细一想,这却又也不大现实。没有路径连接,盐铁都很愁人。荒地当中又会有不少野兽,安全也成问题。金水的人过得并不好,之前陈辛说还跟李家湾因为土地的事起过几次冲突,那看来除去这些原因之外,还该有更加的危险的因素。
或许就是妖邪之类。他这几天虽然没有撞见过,但曾剑秋说过这世上的确有精怪妖邪,看似无人的山野当中,会存在另外一种规则、另外一种主权。
他这一路上,也曾经在荒野中见到过一些荒废极久的路径,甚至还发现了几块早被风雨剥蚀得不成样子的石砖,想来从前是某一栋华丽建筑的一部分。他就想那会不会是业朝时留下来的——据说从前的业朝极为繁盛,如今的人烟稠密处,只不过是业朝时极小的一部分而已。
这事儿,他想一想就也觉得想不通。六部玄教应该明白,即便修士已经不属于凡人了,但也还是从凡人中来。很久以前有一个业朝,叫世间繁荣兴盛、人口多多,到如今为什么不再弄出几个朝廷管束民众,好叫人休养生息、多产出些天赋高的修行种子呢?无论再残暴的苛政,总体来说也该比如今这样子要好得多吧?
六部玄教既然还设有教区,看起来就也不是并不在意这一点的样子。
这样走一路想一路,到第十天的时候,他似乎终于从野地里钻了出来——牵着马慢慢从泥泞的河边浅滩上了岸、穿过树丛之后,前方赫然是一片开阔地。
地上仍旧是荒草,但与河边的林地有明显的边界线——是一片看着新长出来不过几年的小树林。这意味着从前应该有人在这里开荒,只不过后来废弃了,才又叫野树野草占据。
李无相略松了口气。他这些天是凭着太阳与月亮来定位,又并没有现成的路,时常要绕山渡河,一直担心自己是不是慢慢走偏了方向。但瞧见这么一块荒地,就知道该不至于错到离谱了。
三十六正宗其实有点像小型的六部玄教,也是有些人依附在宗门附近生活的,又逐渐聚集为稍大些的城镇,眼前所见这片土地,或许就是附近的人从前所开垦的。
他又往前走了一气,终于找到一条掩藏在荒草当中的路径,这才翻身上马沿着路继续向前走。
一直走到天将落黑的时候,这七八天来才头一次瞧见了人工建筑——那从前该是一个村镇,比金水小上不少,现在已只剩下残垣断壁了。细小的树木从房舍中冒了头出来,远看时稍有些园林造景的美感,但等走近了,则发现全然无瓦遮头,只能稍微挡一挡风。
可小路到了此处时倒是渐宽了,李无相还在路上发现了马粪。虽然早已风干,但意味着这条路会偶尔有人经过。和一路走来的景象对比,完全可以称得上一个“车水马龙”了。
他跳下马,找到一个邻路的只余三面残破墙壁的屋子,先走进去闻了闻、听了听、看了看,确定这里面并没有鼠洞蛇穴,然后稍微用力推了推,又确定余下的墙壁还算结实。
这时候,白天就阴沉沉的天空浓云密布,渐渐倾压下来。又起了风,风里全是水汽,吹得周遭的野草和马鬃瑟瑟发抖,该是要下上一场大雨。
李无相就把马也牵进了残屋里,又从马背的包裹中取出半块空心的残砖,用匕首在墙上凿了个洞,刚好能叫这砖放进去。然后将另外一块削薄的木板嵌进残砖的断口处,一握手中的符纸——
一人一马便钻到砖里去了。
这半截砖是薛宝瓶偷偷塞进他包裹里的,还绘制了赵奇留给她的那张符的样子——像是个“囚”字,但里面的“人”真是个小人的样子。李无相用剩下的那张然山竹纸艰难地画了出来,真能用。
他先慢慢把黑马哄着侧卧下来休息了,自己则走到残砖的断口处。薄木板此时像是一面长满了竖刺的木墙,他能从边缘的缝隙里瞧见外面的夜色。
然后雨下了起来。雨点敲打在墙壁、草木、地面上,声音像是节奏高低不同的闷雷,而天上真正的雷声,则缥缈遥远得仿佛大风吹拂的声音了。
再等一会儿,有些雨滴溅到了木板上,又顺着边缘流下来,化为涓涓的细流。李无相脱掉衣服、摘掉斗笠,用手蘸了水,慢慢将自己全身涂抹一遍。这些日子风吹日晒,他裸露在外的部分都起了皮,还稍有些细小的裂痕,此刻一见水就全都服帖了。等又在身上涂抹了几回,就重新变成顺滑的模样。
等脸上的这遍水干了,他就稍微吃些东西给这皮囊和其下的触须补足些养分,然后一边听着外面的雨声,一边用之前买的小锯子从木板上锯下木条,开始继续打造桌椅床铺。
这些东西从外面倒也能带进来。他之前在路上避风时,曾在树下用藤蔓和树枝绑了个躺椅带来。可等到出去了再回来,那躺椅已经变得极为奇怪了——藤蔓与树枝融为一体,仿佛天生长在一起的。躺椅的模样则没有了,变成奇形怪状的一堆,好像小孩子胡乱安插起来的。
再经过几次试验,他就知道这残砖里的世界与外面该并非简单的小与大的关系,人不在其中时,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是怪异扭曲的,只有在这里面造出来的事物才可以长久存在——刚来到这第二层时,他见到赵傀所用的丹炉上有些鼓鼓的凸起,当时觉得别有用处,现在倒是想明白了。他那东西肯定就是在这里面铸造出来的,因此外表才粗糙得很。
过上大半个时辰,他把椅子打造好了。用的是榫卯的工艺,但技艺不精,看起来并不美观,也不算结实牢固,可承载他这么一张轻飘飘的人皮倒是足够了。
李无相就收起小锯子和小锤子,将椅子搬到门口坐下来,又像活人一样舒舒服服地出了口气。
然后听到了除雨声之外的其他声音——脚步踩在泥地里,浸水的衣裳拍打皮肤,宽大的斗笠劈开雨帘,似乎有一个人也冲进了这间残屋里。
李无相从椅子上起了身,走到缝隙旁向外看。他这个高度看不到全貌,只能瞧见黑暗中一个湿淋淋的身躯,也牵了一匹马……不,白嘴的毛驴。
这人从毛驴背上卸下了一卷油毡布,在大雨里猛地一抖就散开了,激起大片水雾。然后听着叮叮咚咚的声响,感觉到这半截残砖的震动,雨声一下子消失了——这人靠着墙壁,用油毡布搭了个简简单单的雨棚。
毛驴在外面淋得咴咴直叫,这人赶紧把毛驴也牵了进来,安置在雨棚的一角,又从驴背上解下个瓦罐,从瓦罐里摸出火折子吹了几下、探入罐中,该是把里面的炭火之类引燃了。
这人这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火罐搁下,靠墙蹲着烤火了。
李无相一边蘸水慢慢揉着自己的脸,一边看清了他的脸。是个男人,约莫三十来岁,皮肤暗沉粗糙,嘴角刻痕很深,被风雨吹得哆哆嗦嗦,蹲下来之后闭上眼,双手搁在腹部,似乎是打算运功驱寒。但运了一会儿似乎实在冷得受不了,就索性把瓦罐给抱在怀里了。
抱了一会,该是暖和过来了,就放下瓦罐抽出腰间的一柄剑,先借着罐中昏红的光线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剑刃,似乎瞧见一处锈痕,立即心疼得皱眉咂了一下嘴,从驴背的皮囊中取出一方帕子,仔仔细细地擦起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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