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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灵竖着耳朵躺在炕上,一手搂着小宝,人像是睡着的,其实耳朵和汗毛一起竖立。天黑了,容秀回了白子灏的屋子里——容秀不在身边,她就没有安全感。
她想怎么还没有人来救自己?到底还会不会有人来救自己?陆克渊现在怎么样了?小桐现在又怎么样了?
希灵很焦虑,白子灏也很焦虑。他心中应该千刀万剐的婊子就在他的伸手可及处,只要他一声令下,他的人就能破门而入冲进去,带出两条血淋淋的断腿给他。然而又是妻子又是姐姐又是母亲的容秀正盯着他,她说她没求过他什么,这回求他一次,求他得饶人处且饶人,求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顾忌着容秀,他不敢公开的行凶。
百里之外,小桐领着一帮兄弟上了火车。小桐也焦虑,但他的面孔沉着,眼睛寒着,焦虑在心里,冷酷在外头。他身边这帮伙计,都是希灵招来保家护院的青年人,健康忠诚火力壮,也霸道蛮横轻狂,小桐一声号召,他们就敢跑到几百里外去“干大事”。
但是到了百里之外的天津卫,大事到底是怎么干,小桐现在心里也没有谱。让他去天津的人是陆克渊,陆克渊现在也在从上海往天津赶,如无意外的话,他和小桐会在天津汇合。如果不是事关希灵的生死,小桐绝不会听他的指挥——小桐不服他!
在天津卫下了火车,小桐按照陆克渊在电报上的指示,前往英租界里一户人家敲了门。大门敲开了,他开口问“八爷在家吗?”,开门的人上下看了看他,随即对他一招手,二话不说的就把他这一帮青年带进去了。
然后,小桐就在院内的小洋楼里看见了陆克渊。
他没想到陆克渊会到的这么快,仔细观察着陆克渊的神情举止,他没看出慌乱的颜色来。陆克渊站在一架长沙发后,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扶着沙发靠背,让小桐把那一晚希灵遇袭的情形重新详细的讲述了一遍。及至听小桐讲完了,他失神似的望着窗外愣了片刻,然后轻描淡写的说道:“就是白子灏。他原来也这么干过一次。”
小桐咽下一口唾沫,顺带着压了压满腔灼人的烈火:“你给我几把刀几把枪,我们上白家,把太太抢回来!”
陆克渊一摇头:“先不用。”
小桐真要怒了,声调不由自主的拔了个高:“不用?”
陆克渊看了他一眼,仿佛是隐隐的有点惊讶,然而脸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只又说了一遍:“不用。”
在他说完这句“不用”的两天后,希灵搂着小宝蜷在炕上,瞪着眼睛往窗外望——她如今真是虚弱透了,所有的生命力都聚在了眼睛里,一有风吹草动就要东张西望。她和孩子吃午饭的时间到了,可容秀怎么一直不露面?难道——她恐慌的想——容秀让白子灏笼络了住,不管自己了?
这个时候,纵算没人阻拦,让她自己往外跑,她也跑不动了。白子灏若是真要拿着刀来砍她的双腿,那么她都不用人来绑,只能是眼看着刀劈下来。手指痉挛着抠着枕席,指尖一阵阵钻心的疼痛。忽然间张了张嘴,她有心喊容秀几声,可是又怕惊动了白子灏,让白子灏想起自己来。
小宝像只小动物似的,在她怀里咕咕唧唧的出声。她把力气运到胳膊上,伸手摸了摸他的小屁股——尿布是干的,想必他也是饿了。她不怕饿,少吃一顿也不会感觉痛苦,但是她受不了小宝饿,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她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冒一次险,喊一声容秀。
然而未等她的声音出口,窗外的院子里忽然起了骚乱。
白家是有规矩的,从来没人胡闹,希灵抬着头,就见几个男人急匆匆的闯进院内,此起彼伏的乱喊老爷先生。上房响起了白子灏的回应,回应的语气是又惊又怒。希灵慌忙挣扎着向前爬了爬,极力的探出头去,想要听清院内的动静。
隐隐约约的,她听有人在喊:“太太和少爷让人掳去了!”
这话让希灵怔了怔,随即她想起来,上午容秀似乎的确是对玉恒许过大愿,要带他去吃什么买什么。容秀还让自己等着,说她领着玉恒去街口的铺子,出去就回,让自己别怕,如果白子灏敢犯浑,黄妈会立刻跑出去给她通风报信。
“让人掳去了?”她六神无主的想:“谁?”
这时,又有一拨听差冲了过来,为首一人声音响亮,一句话喊出去,希灵听得清清楚楚。
他喊:“老爷!陆克渊带着人来了!”
这话让希灵猛的打了个哆嗦,胸中的血液升了温度,开始缓缓的流向四肢百骸。慌忙躺回原位抱紧了小宝,她在小宝的头上连着亲了好几口,打着颤的低声说道:“小宝别哭,再忍一忍,爸爸来救咱们了!”
嘴唇贴着孩子的脑袋,眼睛瞟着窗外,她看见有人用轮椅推出了白子灏。白子灏像是真把她忘了,出院子时目不斜视,微微的向前探了身,他显然是着了急,轮椅走得再快,他也要嫌慢。
希灵抬手拢了拢头发,咬着牙坐起来往炕边挪。黄妈此刻不在屋里,这正中了她的下怀。趿拉着拖鞋站起来,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能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外挪。弯着腰从里间挪到外间,她看到了桌子上的线笸箩。把手伸进线笸箩里,她想翻把小剪刀出来,藏在袖子里防身——越到了这胜利在望的时候,越不能松懈。
然而她刚刚看到凌乱花线中的小剪刀,房门就被人撞开了。
来的这人很眼熟,希灵认得自己初到白宅的那一夜,就是他在门外发现了玉恒。堵在门口很蛮横的开了腔,他匆匆说道:“你抱上孩子,赶紧跟我走!”
希灵当即收回了手,一边慢慢的往后退,一边问道:“上哪儿去?”
那人急了,大吼一声:“快点!”
好汉不吃眼前亏,希灵当即踉跄着回去抱孩子。
与此同时,在白宅的前头庭院里,白子灏手扶轮椅,正在目眦欲裂的怒视着前方的陆克渊。
陆克渊独自站在最前头,身后跟着一帮青年,其中就有小桐一伙。小桐单手抱着玉恒,另一只手握了一把匕首,刀尖就抵着玉恒的咽喉。而另外几名青年反剪了容秀的双臂,一个胆最大手最狠的小子端端正正的站在容秀身后,举起手枪瞄准了容秀的后脑勺。
今天的天气是特别的热,陆克渊抬手扯了扯自己的领带结,紧接着后退一步,他侧身一掀小桐的衣襟,从小桐腰间又拔出了一把雪亮匕首。
重新走回人前,他向白子灏微微一笑:“白少爷,你的人动作太慢了。”
然后他横握匕首,向后一刀扎进了容秀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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