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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第一次做噩梦是在口试前那一周,从此以后,她每晚都会做噩梦。醒来之后,她大汗淋漓,浑身发抖,于是起床抽烟,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但她没有告诉哈利。她谁也没告诉。
她梦见自己在进行口试的房间里,那是一个铺着木地板的房间,里面有几扇小玻璃窗和一张闪亮光洁的大桌子。她走进去时,测试她的三个男人正坐在桌子的另一端吵架。她刚走进去就看见了角落里的一堆东西。她立刻就知道了那是什么,可她不太相信,她很羞愧,于是她走近了去看。那正是她所想的东西。她很害怕。那些用过的卫生棉和带血的内裤都是她的,她知道那是她的,而且她知道那几个男人也会知道。她试图站在前面挡住它们,可怎么也藏不住。这时,那三个男人停止了争吵,转过头盯着她看……
她焦虑极了。她又迅速地列出了一大堆计划,她早上一起床就跑去图书馆看书,直到闭馆。可一天结束后,她发现自己什么也没看进去,脑中只是塞满了文字。她向哈利诉说心中的恐慌,可他并不当回事。
“凯拉!你想的这些太荒唐了!根本没什么可担心的!”
她的害怕让他不耐烦了,他说她的主考官算个屁,她肯定能把他们哄得团团转。从他的不耐烦之中,她察觉到他对成年男人学英国文学的蔑视,只是她太过慌张、太过恐惧,所以并没有说什么。她很少和哈利说话,她没日没夜地看书、列计划,把完成事项一个个划掉,每晚都做着同样的梦。
考试那天,她走进那间铺着木地板的房间,看到那张光洁的桌子,以及坐在桌旁的三位主考官。他们为要不要开窗,如果要开,开哪扇窗、开多大争论了半天。他们就像住在一起、吵吵闹闹五十年的老年三人组。她看了看房间角落,那里空荡荡的。于是她坐下来。她浑身都在颤抖。
两个多小时后,主考官走到她身边轻声告诉了她考试结果,她颤巍巍地走下楼梯。她感到自己的下巴绷得紧紧的。她不能在这儿,不能在他们面前,不能在沃伦楼哭出来。她抓着扶栏,小心翼翼地走下去。她不能在这儿跌倒,不能。面前的物体在她视线中闪烁、游动,还有一群人,看上去有些眼熟,没错,那是伊索、克拉丽莎、米拉和本。有人问:“怎么样了?”她在喉咙里艰难地迸出一声:“我通过了。”他们都欢呼起来。但他们一定看出来了,一定理解她的心情,因为他们把她抛了起来,周围洋溢着兴高采烈的气氛。他们将她托起来,一路走着。已经是四月,万物萌芽,空气中充满着清甜的香味。
他们带她去“托加”,点了酒,开始询问她具体情况,她向他们复述了几个考题,看到他们被吓住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对吧?他们问那些问题,只是想吓唬我,可它们真的吓到我了!”
她们喝了一杯又一杯。有人站起来去给瓦尔打电话。半小时后,她来了。这时,也有人给哈利打了电话——凯拉隐约感觉是米拉,因为伊索悄悄地跟她说了些什么。可是,哈利没有来。凯拉没有问为什么,她甚至压根没有提起这件事。他们点了吃的,过了一会儿,他们又买了一些便宜的酒带到伊索家,坐在一起喝酒聊天,很晚才离开。凯拉没有离开。
伊索送瓦尔走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她回来时,看到凯拉像个孩子似的蜷缩在木椅边,双手抱着肩,浑身都在不住颤抖。
“其实我失败了,伊索。”她说。
伊索脸色苍白地坐了下来:“你是说你撒谎了?”
“噢,没有,没有,他们说我通过了。胡顿走过来小声说我通过了。”伊索松了口气。“可我彻底垮了。”凯拉说。
伊索又斟了一杯酒。“伊索,没用的。我做不到。在他们的世界里,我实现不了自己的理想。我受不了。”凯拉跟伊索讲了她的梦。
“你对别人说过吗?找个人聊聊可能会好些。你告诉哈利了吗?”
她摇着头说:“那样他只会更看不起我。”她描述了哈利的反应,“都是一样的——哈利、哈佛、整个该死的世界,天哪!我还是回家,生两个孩子,剩下的人生都在烤面包、种花和织布中度过好了。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别瞎说!”
“你觉得那样不对?”
“天哪!”伊索站起来,踱着步,“我真受不了你那样的想法。”
“他们挫了我的锐气,他们有那样的力量,我给了他们那样的力量。从梦中就可以看出那是什么样的境地。面对他们,我没有底气。我受够了尝试,受够了向哈利证明我和他一样理智、聪明,受够了向哈佛证明我也能够写出那些了不起的杰作。”
伊索走来走去,双手环肩。凯拉看见了,也明白了,伊索正在切身感受着她的痛苦。“问题是,”伊索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烤面包和种花,会让你厌烦的。”
“不,不会。能做那些多好啊。”
“是啊,那些也是挺好的。我的全部身心都在告诉我,那是最好的,是极其重要的事。”
“不是根据哈佛或政客们的标准。”
“不是。可问题是——并不是说我觉得哈佛和政客们的标准,或男性建立的其他标准就正确——你得做比种花和烤面包更重要的事,是因为他们做的大部分事情都是短暂的,没什么营养,也没什么创造性。生小孩当然是很了不起的事,可——”她转身对凯拉说,“种子很早以前就在你身上播下了。你逃也逃不掉。你还不明白吗?”
她坐在那儿,啜着酒,颤抖着。
凯拉看着她。
“我知道这一点,是因为我身体里也有这样的种子。”伊索颤抖着说。
“种子。”
“我算是聪明,你也挺聪明。我们也都称得上优秀。我们拥有许多女人没有的机会。我们的志向与我们的智力、背景是匹配的。我们要在他们那该死的世界里实现它。可假如我们放弃了,假如我们说,去他的,就让他们自我毁灭吧,我要去打理我的花园了。假如你那么做了,会怎样?对我来说是会不同的。假如你和哈利或别人走了,放弃这个烂摊子,回家生孩子、种花、烤面包,你仍然不会觉得自己有底气,你还是会对世界充满仇恨。你会加倍讨厌它,因为你觉得你在其中失败了。你还会讨厌你的男人,那个在外面有底气的人,那个可以实现理想,却不用饱尝那种仿佛被吞噬了灵魂的感受的人。”
“只是‘仿佛’而已,”凯拉讽刺地说,“米拉今晚给哈利打电话了,是吗?”
“呃,我不知道。”伊索闪烁其词。
“可他却没有来。我觉得是因为你在那儿吧。可他为什么不去门口等呢?”
伊索盯着她手里的酒。
“所以,我现在是进退两难了吗?”凯拉笑着伸了伸腿,“毁灭的种子把我控制住了?”
伊索笑了。
“过来亲亲我吧,你这个末世论者!”
伊索走了过来。“听着,”她笑着说,“我不想成为替代品。感觉就好像——如果哈利不来,还有伊索。”
凯拉的脸皱成了一团:“啊,天哪。我已经尽力用最合适的方式对待你了!伊索,我爱你。但我不能承诺任何东西。你能吗?”
伊索笑着坐在地板上,凯拉也过去和她坐在一起,她们拥抱着对方,亲吻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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