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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对上来了很多人。伊索显然每个都认识。米拉站在昏暗的客厅门口,看着他们跳舞,里面的家具都已经搬走了。瓦尔在舞池里和莉迪亚·格林斯潘笨拙地跳着舞;伊索也在跳舞,还有马丁·贝尔、凯拉、霍沃德·珀金斯和那个长得像吉卜赛人的漂亮女孩,还有布拉德和斯坦利,斯坦利在和克拉丽莎跳舞,但她看也不看他一眼,仿佛在独舞。她跳得很棒,最后,每个人都停下来看着她跳。她跳舞时低垂着头,眼睛半闭着,黑色的长发散落脸旁,矫健的身体舞动着。她的舞蹈性意味浓厚,却并非性感。她只为自娱自乐而舞动,并非为了表演,而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展现出性的愉悦。米拉看着,看着,突然觉出了其中的不同,尽管她不曾像克拉丽莎那样跳过舞。她想,克拉丽莎为何能旁若无人、自由自在地跳舞呢?即使做不到旁若无人,那当你独自一人,在空旷的房间里放音乐时,就能自由自在地跳舞吗?这些天发生的每件事都让人琢磨不透。
伊索穿一件白色的摩洛哥纱裙,裙边镶着红色和金色的穗带,长发垂肩。她的脸就像电影里那样时刻变化着:先是戴着帽子和眼镜、抿着嘴的腼腆女孩,当她揭开帽子时,飘逸的金发便散落下来;当她摘掉眼镜、脱下军装式夹克时,又成了一个性感尤物。伊索的转变没有那么戏剧化,但那披肩的长发,让她的脸庞看起来更加饱满;深肤色和华丽的衣装,让她之前那张女学究般的脸上多了几分高雅、智慧和成熟。米拉走了进去。
“来啊,”伊索说,“该你试试了。”她伸出了手。
“我肯定会像个傻瓜一样,不知道怎么跳。”米拉拒绝了。
“跟着音乐摆动你的身体就好了。”伊索说着拉过她的手,温柔地引导她起舞。
起先米拉有些窘迫,但当她意识到没人注意她时,她的尴尬和忸怩便逐渐消失不见了。音乐一响,她就沉浸了进去,忘我地融入音乐的节奏和气氛中。伊索离开她去了别处,凯拉又向她靠过来,她们笑嘻嘻地看着对方,跳起了双人舞。她又陆续和布拉德、霍沃德、克拉丽莎共舞。她开始领略到这种跳舞方式的妙处。完全的自由,没有固定的舞伴。她不用依靠别人,不必因为舞伴笨手笨脚、在她要旋转飞跃时对方却原地不动而懊恼。她可以想怎么跳就怎么跳,无论跳到哪里,都有人与她做伴。她在一个集体当中,是其中的一员,他们同在一起,都在为自己身体的韵律和节奏感而发自内心地喜悦。她蓦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前是瓦尔的脸。瓦尔正在兴头上,可当她看见米拉时,面色微微一沉。米拉觉得很受伤,因瓦尔的受伤而受伤。她朝瓦尔靠过去,手臂绕在瓦尔肩上,对她耳语“对不起,对不起”,接着又回到原地继续。瓦尔耸耸肩,咧嘴笑了。她们携手共舞,又各自舞动到了别人面前。
这是一支累人的舞。过了一会儿,米拉离开舞池去找啤酒喝。厨房几乎是空的,只有克拉丽莎的丈夫杜克靠着冰箱站着,还有两个她不认识的人在角落里低声聊天。米拉请杜克让开,好拿啤酒。
“你看上去有点儿茫然。”她说。她明白那种感觉。
杜克是个体格魁梧的人,也许再过几年他就会发福。他白白胖胖的,看上去就像一名退役的足球队员。其实,他是西点军校的毕业生,最近刚从越南回来,现驻扎在新英格兰地区。
“呃,我理想的度过周末的方式,可不是参加哈佛的派对。”他说。
“你来这儿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毕竟,剑桥是和平运动的中心。”
“这对我没什么影响,”他严肃地说,“我希望战争结束。”
“你在越南有什么感受?”
他不动声色地说:“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我不在前线,可我不喜欢这场战争。”
虽然米拉不太喜欢他的长相,但她现在不由得同情起他来。他也陷入了困境。她好奇他是什么感觉。
“你一定觉得很难熬吧。”她同情地说。
他耸耸肩说:“不会,你不能把所有事情混为一谈。我相信这个国家,我相信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有时候,政治家会犯错,可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希望政治家们能改正错误。”
“但假如你的工作是杀人呢?假如你觉得那是违背道义的呢?”
他露出困惑的表情:“我的工作又不是捍卫道义。况且你怎么知道什么事是违背道义的呢?”
“假如你在德国,他们让你把犹太人赶进火车,送往集中营呢?”
他看起来有些烦了:“这根本不是一回事。你们这些人总是把事情看得太简单。这场战争之所以不好,是因为很多美国人在战争中牺牲了,而且他们的牺牲什么都没换回来。我们花费了数百万美元,这些钱全都打水漂了。”
“我明白,你打算继续留在军队里吗?”
“也许吧。军队生活很好,我喜欢。我甚至很喜欢越南,我在那儿买了一些好东西,有时间你过来,我一定拿给你看看。有雕塑、地毯和漂亮的版画。其中有一幅……”他细致地描绘了一幅又一幅画,历数它们的题材、色彩和线条,“它们真的美极了。”
“是啊。这些画是超现实的,而现实往往是相反的。”她呷了一口啤酒说。
“我可不那么认为。”然后他又长篇大论了一番他所处的现实。他讲了瞄准器、来复枪、绘图法、图表、绘制地图,以及士兵与武器相关的新发明。他很能说,口才也算不错。米拉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似乎有点儿居高临下。他的语气和用词,都是在用专家的口吻来教训一无所知的外行。虽然确实如此,可他的语气很讨人厌。她在想,如果她给他讲上十分钟的英语韵律学,他是否受得了。
“是的,但我的意思是,你之所以喜欢那些画,是因为它们超越了现实。”
“管他那么多呢!这些画可价值不菲。”他大声说道。然后又细致地解释每幅画花了多少钱,他回国后它们又能估价多少。“还有那些地毯,”他接着说,“我拿着它们去了三家交易商那儿……”
米拉感觉有些麻木了。杜克真的不懂交谈。他是一个喜欢自言自语的人,他可能和任何人都无法对话。他会以居高临下的口吻说话,但既然他在军队里,他当然也会低声下气地说:“是的,长官,敌人部署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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