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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承林明显一愣。过了好半晌,他下定结论:“我将来的妻子,我希望她有智慧,有信仰,刚柔并济,本质善良。”他说这话时,只有十六岁。少年涉世未深,转过头来询问父母:“这种姑娘上哪儿找?”
父亲却问他:“信仰是什么?天主教,佛教,东正教?”
傅承林简略形容道:“是坚持和毅力。”
父亲笑话儿子:“理想主义者。”
母亲维护儿子:“他才上高二。”
傅承林没做解释,起身去浴室洗澡。浴室宽敞,挂着一面落地镜,被水蒸气罩上一层薄雾。他扫眼看到了镜子里的人,肌理结实精壮,潜藏着力量。不知为何,他推敲起父亲的评价:理想主义者。
当前这一刻,他的父亲正待在一间客房里。
房门半掩,傅容静静地抽烟。他右手夹着烟卷,左手举高了电话,听到杜映雪凄哀婉转的倾诉声。杜映雪很在意女人的脸面,哪怕心里十分难受,语调仍然清晰又温柔:“日子怎么过呢?我的日子过不下去。我手握一大摞复杂的案子,我和你的状况比那些委托人更难。容哥,我岁数不小了,二十来岁嫁错了人,我不愿错过你。”
她一开始叫他“傅经理”。前几年,私下交往时,她改口唤他“容哥”,这是他们之间的小秘密。
傅容没被打动,依旧劝她冷静:“映雪,你想想孩子。你的女儿很聪明,连跳两级,明年就高考了。”
杜映雪的脑海中一刹那闪现了女儿杜兰薇的影子。杜兰薇是有些天赋,小学和初中过得十分轻松,整天吵着闹着,要父母给她办理跳级。好不容易办下来,杜兰薇冲进了重点高中,谁知脑子忽然转不过弯,昙花一现般迅速凋落了。
相比之下,还是傅容的儿子更稳。
杜映雪叹气道:“明年上不了理想学校,我就让兰薇去复读。孩子们有他们自个儿的路,我们做父母的,最忌讳越俎代庖。兰薇和承林都是懂事的好孩子,他们会理解我们。感情面前,没有是是非非,孰对孰错,更没有第三者,只有痛苦中挣扎的痴男怨女。佛祖说,妨碍修行的罪孽是业障,害怕面对的现实是业障,容哥,我别无所求了,我只想解开情缘的业障。”
她轻微抽泣,声泪俱下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可我打了几年的离婚官司,我晓得人生短暂,人生苦短……我错在奢望和你一同生活。”
她懂得男人想听什么话。男人需要崇拜,更需要被女人依赖。
对杜映雪而言,把一个男人从他的妻子手里抢过来,很有征服的快感。好像这样才能证明他们是真爱。傅容与妻子不过是一场包办婚姻,他和妻子没离婚时就已经爱上了杜映雪,多么浪漫感人。而且,傅容与杜映雪的暧昧时间很长,跨度十年,像是英国国王亨利八世与安妮柏林的痴缠纠葛。
杜映雪大胆揣测:傅容与妻子亲热时,脑子里可能还在想她,这种假设令她兴致高昂。她只觉自己是春风,是月亮,是一段长盛不衰的神话。
她没猜错。她确实被傅容珍重。
清高有节气的女人,基本看不上已婚男子。而那些扑上来的女人,又缺少一丝情真意切。这么多年来,只有杜映雪在傅容心中扎下了根。杜映雪比方宛小了五岁,在傅容看来,杜映雪风韵犹存,才华横溢。
但是,傅容要为傅承林做打算。他知道,他在儿子心目中,几乎是一种不染尘埃的圣人形象。很奇怪的,他周围的朋友们也是这样,端着一副家长的架子,甚少与孩子讨论“感情”矛盾,仿佛他们都超脱物外,无欲无求。
傅容端坐之际,房门被“砰”的一声推响。他转过身,见到妻子方宛。
方宛勉强微笑,脸色惨淡:“你不能在家和她打电话。承林要是路过门口,他会听见的。”她穿一条黑色丝绸裙,戴着雪白的珍珠项链,如当年一般风姿绰约,也如当年一般怯懦心软。
傅容波澜不惊地问她:“你听到了?”
“四年前,”她态度坦然,“我就知道了。”
她往外走,合上门缝。
壁钟的秒针静悄悄旋转,又过了几分钟,傅承林从浴室出来,头上挂着一块毛巾。他踩着沾水的拖鞋,静立于一块地毯。他的视线与母亲对上,还笑问:“有事吗?”
母亲闭眼两秒,摇摇头:“无事,你早些休息吧。”
*
此后,傅承林回忆当晚,他常以为,事态是从那时候开始恶化。或者再往前推四年,从他的母亲频繁飞向拉斯维加斯算起。
他的家庭彻底破裂。期间,相继发生了许多事,母亲入狱,父亲再婚,他去上海念本科,寒假回来一趟,他家里就多出了两个人。
正是杜映雪与杜兰薇。
傅承林与杜兰薇的第一次见面很尴尬,也很不愉快。傅承林拖着行李箱,径直往前走,杜映雪立刻将他拦住,喜气洋洋地说道:“承林,我介绍下你的妹妹。”
傅承林笑看她:“我家的妹妹应该姓傅。”
他撂下继母和继妹,走进卧室。他收拾了一会儿东西,拖出来两个行李箱,勉强维持了礼貌:“我去拜访爷爷奶奶,今晚不回家吃饭,有劳你照顾我的父亲。”他对杜映雪的态度算是不错。但不知怎么,杜映雪听了他的话,只觉他似乎把自己当做了保姆。
傅容还没下班。
杜映雪平常也忙,要不是为了找个机会,单独见一次傅承林,她何必推开重要的工作,领着女儿守在家中等候?她轻推女儿的后背,让杜兰薇去和傅承林打招呼。
那天的杜兰薇妆容精致,穿着连衣裙和高跟鞋,她原本充满了少女的自信。然而傅承林的视线从她面前扫过,她就像是被鱼骨头卡住喉咙,完全说不出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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